守城士兵在仔细看过了他递过来的通行文书后又指着他身后戴着白纱斗笠的宣凤岐,“你把头上戴着东西摘下来。”
温郁在听到这话后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安感,他连忙上前一步,“他是染了脸疮,我怕他摘下斗笠后会吓到各位官爷,而且虽然他这病好了但谁知道会不会一摘开面罩就传染给过路的人呢,咱们啊还是谨慎点好啊。”
温郁说完之后朝着宣凤岐的方向投去了一个眼神,宣凤岐马上心领神会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守城士兵在听到他这样说后脸上一阵嫌弃,他们像是怕被“快走快走,别聚在这里,晦气!”
“哎,小人这就离开。”说完他们便上了马车驶离了城门。
马车上,温郁一脸凝重地看着宣凤岐跟那个人老人,片刻后他转身向宣凤岐问:“你认识他?”
未等宣凤岐答话,那个老人就像起身朝着宣凤岐跪拜,可是马车的高度却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所以当他起身的时候就重重撞上了车顶。宣凤岐见状连忙去扶他,“不必多礼。”
那个人看到宣凤岐伸出手来扶他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情,他此刻一边摇头一边在宣凤岐面前比划着,宣凤岐虽然看不懂他说的全部的话,但是看个大概意思还是没问题的。
「王爷,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是前线,马上就要打仗了,很危险的。」
宣凤岐稍微理解他的意思后便答道:“本王将一件东西藏在了衡城之中,这件东西关乎着大周的命运,所以本王得亲自过来取。”
老人在听到这话后点了一下头,随后他又开的用手比划:「王爷在城中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吧,若王爷不嫌弃寒舍简陋,可否请王爷移动贵步去我那儿坐坐,自从王爷救我出去之后,我便一直担心王爷。」
宣凤岐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朝着老人点了一下头:“好,那就由你带路吧。”
老人在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连忙拱手作揖不住地弯腰以作感谢。
他谢完宣凤岐便掀开马车前面的竹帘坐在马夫旁边的位置为马夫指路。
温郁刚才也在看着这个老人的动作,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懂这个人在表达什么。温郁见到那人走出去后,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往外看着的宣凤岐,“王爷,你认识刚才的那个人?”
事到如今,宣凤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冲着温郁点了一下头,“嗯……他叫辛夷,元盛十一年的时候,他还在宫中当差。当时他在御前犯了点小错,先帝要惩罚他,本王出于一时心软便悄悄将他救了下来。”
……
是的,他记得他当初确实是让人把这个叫辛夷的宫人给带出宫去了,因为那几天他已经决定要毒杀谢玹了。他知道他毒杀谢玹的事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死罪,所以他尽量不将那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宣凤岐看着谢玹满满咽气后便从寝殿之中走了出来,可是当他刚走出来后便发觉偏殿似有人影闪过。
他见此情景方寸大乱,他在杀谢玹之前明明已经将谢玹寝殿内外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外面就算是连一只苍蝇也没那么轻易飞进来。到底是什么人能够避开他的死士跑到这里来呢?
是谢瑆的人吗?
宣凤岐立刻召集禁军去搜寻那人,而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对策——如果那个是谢瑆派来的话,那么他正好把谢玹之死安插在谢瑆的头上。到时候他便能一石二鸟将他们兄弟二人全部送入地狱。
可是,他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他想错了。
那个在他杀完谢玹后徘徊在偏殿的人影竟然是他前些日子派人送出宫的那个宫人。当宣凤岐询问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那人却给他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那个叫辛夷的宫人说,他那天听到了谢玹要他殉葬,所以心里很是不安。
谢玹原本就是要处死辛夷的,可是宣凤岐那个时候却心善救了他一命,那个时候起,他便将宣凤岐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皇帝想要恩人殉葬,他能无动于衷。
所以宣凤岐前脚派人刚把他送出玄都的城门,他后面就假扮成宫中御膳房在外采买食材的宫人再一次混进了宫。他在宫中待了数十年所以知道宫中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小道。
而那时,他既不聪明也没什么能耐,所以他能够为宣凤岐所做的便是提前蹲在偏殿的房梁上等待动手的时机。可是他等啊等,等了三天三夜,他如果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有力气去杀狗皇帝了。
那天晚上,他看见了守在皇帝寝殿周围所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来。他想他那个时候已经等到了这个能够顺利杀了那狗皇帝的时机,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宣凤岐竟然就这样发现了他。
当宣凤岐再次看到那个原本该被送出宫去的人再一次出现在这里时眼中充满不敢置信。他那时心里虽然已经起疑了,但是这个人的眼神却没有任何透露出任何算计,而且……谢玹生前还想杀了这个人,这就说明这个人绝对不是谢玹身边的人。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制止了那把即将砍下那人头颅的长刀。
那个男人便是现在坐在马车前面的辛夷。
宣凤岐给了辛夷一个陈情的机会,辛夷最后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的时候,沉浸在那种死亡气氛下眼中黯淡无神的宣凤岐竟然登时笑了起来。
他从幼时就一直活在算计中,他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像辛夷这般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能拥有如此纯真的一颗心的人。辛夷虽然在宫中许久,但他却不怎么会写大周的文字,但辛夷情急之下用南疆那边的土文写下一段文字的时候,宣凤岐很快便认出他是个南疆人。
既然辛夷是南疆人,那么他就真的跟玄都内的这些阴谋斗争毫无关系了。只是他刚料理完了谢玹,现在就让辛夷离开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他留辛夷在他的府中小住了一段时间,辛夷随后留给他了一些南疆特产的灵药便感激地离开了。
……
马车在一段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城郊停了下来。这里是衡城的城西郊,这里本来就已经很靠近边塞了,只要越过不远处那道边防线再往前走三十里便能看到大周与北召国对峙的军队。以前这里也零星住着几乎人家,但普通老百姓也害怕自己被战争波及,战场上向来刀剑无眼,更遑论他们离主战场那样近,所以这段时间内那些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搬离了这里。
此地方圆十里内就只有辛夷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随着马车停下来,宣凤岐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宣凤岐见状缓缓掀开了马车上的竹帘,只是当他看着正对着马车的那一片翠绿的竹林的时候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温郁见宣凤岐掀开竹帘后就好像被什么景象震惊到了似的,他连忙上前一步,“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只是当他看到外面那些翠竹的时候也有些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温郁好歹也算是博学多才,他自然认得这一片翠竹是长在湘南那一边的毛竹。这种竹子喜好温暖潮湿,衡城多风霜,所以这种毛竹应该不会在这里扎根生长才对。
辛夷在看到宣凤岐呆呆地看着他种下的那片毛竹的时候笑着上前冲着他比划道:[王爷,这是我的家乡种植的一种竹子,我为了一解相思之情才在这里种下这样一片竹子的。]
宣凤岐在看到辛夷的比划后缓缓回过神来:“这些都是你种的?”
辛夷苍老的眼睛格外明亮地一闪一闪,他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狠狠点头。
宣凤岐脸上的惊讶之色未消:“只是……这东西到底不适合长在这里的。”
习惯了温暖潮湿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寒冷风干的边塞扎根呢?
辛夷笑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来请宣凤岐进屋再寒暄。宣凤岐见状微微点头,“好,多谢!”
辛夷的这座小院周围被削成尖锥状的篱笆皆是用他院子对面的毛竹制成的。宣凤岐知道这种竹子韧性高,一旦成活便再会成片成片生长。他此刻又想起来他在那座“襄王墓”中发现的没有文字的空白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