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程仿佛真的相信了这些话, 然后他在宣凤岐的叮嘱下终于重拾政务。
只是伺候宣凤岐的那几位太医都知道,这哪里是有什么好转,明明是回光返照,只不过他们在宣凤岐的授意下将嘴闭得严严实实。
宣凤岐答应洛严会把他的师兄救出来,所以公仪绶早在六月回玄都时便已与洛严相见, 随后公仪绶便重回神医谷。谢云程当时想要留下此人, 毕竟公仪绶是神医谷老谷主的亲传大弟子,若宣凤岐日后真的出了事有他在身边也好。
可是在宣凤岐看来, 洛严与公仪绶是同宗,既然洛严已在这里便不必强留公仪绶,公仪绶被谢瑆胁迫的这些年, 神医谷弟子凋零,神医谷不复往日光彩。
所以他让谢云程放公仪绶回神医谷,公仪绶是个好大夫,这救人的医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他又岂能以一己之私将人都扣在宫里。
所幸洛严与公仪绶时常通传书信,三日前洛严便已将宣凤岐的情况告知公仪绶,公仪绶正在赶往玄都的路上。虽然谢云程去上朝了,但他还是留了很多人在宣凤岐这里侍奉着,宣凤岐不喜吵闹于是就遣走了一些宫人,其余的都在殿外伺候。
洛严为宣凤岐诊脉时敏锐地发现宣凤岐那截手腕上苍白的肤色底下隐隐有发青的趋势,他顿时紧锁起眉头来。宣凤岐见他跪在原地不语,于是就让他起来坐在旁边回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如果是你说宽慰的话,我只当是你在哄我,如此这般我便夜夜计挂着,心虚不佳病也不好,你如实说来便好。”
洛严听到后低下头来咬着下唇思索了许久,随后他起身重新跪地:“王爷……恕属下无能。”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行了,别动不动就跪着了,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早就是注点好的,况且你是医者又不是神。”
“可是……”
宣凤岐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会亲自告知陛下,你们先别跟陛下说。”
洛严心情沉重:“是……只是属下还有一事不明,王爷这病陛下原本是不知的,师兄回神医谷之前曾告知属下,是王爷命师兄去民间寻找一名巫医入诏安皇宫将此事告知陛下的,王爷您为何要……”
宣凤岐咳了几声,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梅枝:“他性子倔,总得让他亲自验证他才会相信,若我不借此机会躲他几日,他便不知道我是随时会走的,当我决定不走的时候,我就想教会他这个世上并非都如花好月圆般美好,就算是再痛苦也得活着,他太年轻了,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话后面上虽无表情,但心底思绪翻涌。
他没想到宣凤岐竟然对陛下竟情深至此。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只是今年迟迟没有下雪,宣凤岐想他是等不到今年的雪了。纵使他心中有再多不甘也无可奈何,就像那日他对谢云程说的那般,这个世上不可能事事顺心。
……
谢云程进来的时候发现宣凤岐今日起身了,他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坐在案前正在分门别类整理着什么,谢云程见状步履匆匆走上前:“凤岐,你怎么还在做这些,这些由宫人做就好了,你身子刚好一些不宜劳累。”
宣凤岐抬眼温柔地看着谢云程:“你回来了。”
谢云程点了一下头,他顺势坐在宣凤岐旁边握住了宣凤岐那只苍白的手:“怎么手还是这样凉?”
宣凤岐笑着摇了一下头:“我没事,殿里的炭火烧的很旺,等一会儿暖一暖就好了。”
谢云程见状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将宣凤岐那双冰凉的手握着塞进自己胸前的里衣。谢云程的体温瞬间让宣凤岐那感知不到温度的手暖了起来,或许那体温对他来说太烫了,他的身子竟在不觉间颤抖了一下。
“陛……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谢云程将宣凤岐搂进怀里:“我暖着你,比炉火好用。你若是在这样苛待自己,那我便日日这样守在你面前,什么朝政什么江山我都不要,我一看到你这样心里就很难受。”
宣凤岐听到这话却又笑了一声:“陛下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些东西是一定要我亲自整理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桌上的那些策论,“这里面的东西,有一部分我交给了温郁,而这些全部都是我写给你的,陛下若是以后在治国之策上稍有困顿可细读一下这些,我相信以陛下的聪慧定会读懂这些,如今大周战事已平,陛下贤德爱民可保江山稳固,咳咳……”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咳起来,便立刻轻抚着他的背:“凤岐,先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我不想看我想让你亲自教我。”
宣凤岐忍下喉咙间逐渐涌上的那股腥甜抬头看向谢云程那双又快哭了的眼睛。
命已至此,他与谢云程,自然是见一面少一面。
宣凤岐就像是觉得自己不会离开一般抚摸着谢云程的脸颊:“好啊,等以后我慢慢教陛下,陛下很聪明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学东西肯定会很快的。”
谢云程搂着宣凤岐点点头:“嗯,我还要跟你成亲,其实在我们还在诏安城的时候我就已经命人缝制婚服了,现在已经做好了,凤岐你要看看吗?”
宣凤岐在他怀里不由自主颤抖着,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骨头一般:“这么快,陛下……连嫁衣都做好了,不知……是我嫁你,还是你嫁我呢……”
谢云程让宣凤岐将脑袋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他柔声哽咽着:“都好,只要你能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话音刚落,宣凤岐便剧烈咳嗽起来,谢云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宣凤岐便咳出一大口鲜血,他此刻浑身血液倒流,全身颤抖起来:“凤岐,凤岐!你怎么了,太医!传太医——”
宣凤岐还在咳,鲜血染湿了谢云程的皇袍,他笑着对谢云程摇了摇头:“没……咳咳,没事,你……你别哭,我没事,你别哭……”
“那你别吓我,没事的,会没事的。”谢云程红着双眼泪水如决堤一般掉落,他抱紧宣凤岐惊慌失措地大吼着:“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宣凤岐被他抱在怀里,他好像感觉到宣凤岐真的要离开他了,他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他不接受。
……
入冬时,洛严还有太医便守在宣凤岐的偏殿日日侍奉着,所以此刻以洛严为首的太医在帐帏前跪成一片。谢云程紧张地盯着那些太医为宣凤岐诊脉,只是他得到的都是“微臣无能”这一类的话。
他急得肺腑中积了一团火气,什么“废物无用”他呵斥了无数遍,可是他却不能改变什么,最后他将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向了一直跪着不曾言语的洛严:“你来说,王爷到底是怎么了?”
须臾,洛严如实答道:“王爷这些年确实仔细小心养护着,心血尚未耗尽,这也是为何王爷时好时坏……但奈何王爷中毒已深,沉疴难愈,此次病发格外凶险,若是能有天山白雪莲的话,或许能试一试……”
谢云程派去的人天山的人都找了半年了,若是那个东西真的那么好找,他也不必忧心至此了。这个世间没有多少人见过那东西,或许那个东西不存在……甚至是别人编出来出来哄他的,如此这不就是在告诉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宣凤岐昏迷间发起了高热,他嘴里开始念叨着:“云程,云程……别,别走……我其实不想,不想,离开的……”
谢云程闻言紧紧握住了宣凤岐的手:“我不走,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别走……”
谢云程将那双瘦得不成样子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我不走,我永远陪着你。”宣凤岐似乎感知到了谢云程的温度,他逐渐安静下来。
而就在此刻,宫女端着药进来:“陛下,王爷的药熬好了。”
谢云程接过药碗随后开口:“你们都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