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程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
这一晚宣凤岐陪着谢云程睡着后便离开了。
谢云程安寝时, 宣凤岐吩咐人将内殿的宫灯都熄了。此刻月黄色的窗帘下少年忽然起身,他轻手轻脚爬到了靠着床头的地方,随后他旋了一下床头的琉璃摆件, 随后原本平滑的墙上出现了一个暗格,谢云程从暗格里拿出了两枚血红中夹杂着一丝云白的玉佩,这两枚玉佩分别是一个半圆的龙和一个半圆的凤,这玉佩本是一对,但不知为何裂成了两半。
谢云程抚摸着那对冰凉的玉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时候他刚被宣凤岐推上了皇位,满朝文武中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
他忽然从低微的奴隶变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这一切来得太快,就仿佛一场梦似的。他亲眼看到那位权势滔天的襄王是怎样排除异己——抄家、流放、诛九族。朝中一有反对他的声音,那么那个人次日便会消失在朝堂之中。
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与在襄王抗衡的,所以他乖乖听宣凤岐的话,凡是宣凤岐说东,他绝不往西。可是这位摄政王对刚登基的他不甚关心,因为谢云程知道那个人正在忙着处理那些反对他成为皇帝的人。他那个时候只知道自己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父兄皆因谋逆而被判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登基之后的三个月里谢云程在偌大的皇宫里走来走去。他从巍峨耸立的华丽宫殿到怪奇林立的假山上;从宫里最热闹的御花园里走到最落寞的冷宫里。他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谢云程一开始想象的好日子不过是锦衣玉食,仆役环绕。但是他做梦都没有敢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国之君,会拥有整个玄都城。那日他捧着《大周史》百无聊赖的在皇宫中一处无人之地看着,为了当好大周的国君,他得要更多了解大周的事情才对。
可是在那个时候,一名身手不凡的女子从屋檐上落下,她捧着一对龙凤玉佩告诉了谢云程他一直未了解过的身世。
谢云程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前太子谢瑾的儿子。而他认作父亲的谢玹正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真真是应了“认贼作父”这句话了。在那后来他又隐隐听到过许多闲话,那些话无外乎是他是罪臣之子,这皇位原本就不该他来坐。
那些大臣一开始认为荣王和安王比他更适合当皇帝,而他却偏偏当了皇帝。
而那名告诉谢云程身世的女子是皇宫里织锦司的宫女,香莲。
香莲的母亲曾经是谢瑾府上的一个会武功的侍女,谢玹以谋逆之罪处斩谢瑾府上二百八十余口人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在其中。那日她的母亲将年幼的她藏在水井里,如此她才逃过一劫,她在那些尸堆里捡到了这一对属于谢瑾夫妇的玉佩,她发誓等她长大后便潜入皇宫为她的母亲报仇。
可是还未等到她动手,谢玹便忽然暴病身亡了。
因为谢云程登基为帝了,所以他是罪臣之子这件事情也就完全从史书中抹去了。大周的史书只会记下他是谢玹的儿子,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皇帝。
香莲是在宫中唯一知道谢云程身世的人,而且她也会一些武功,谢云程就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事。一年后,他为了能知道更多关于宣凤岐的事,于是便命令香莲化名为怜乡去襄王府做内应,香莲跟他一样,他们都是因为权利斗争而失去最亲的人。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皇宫中,能够彼此信任的只有他们两个。
只是,令谢云程没想到的是,香莲会在襄王府露出破绽来,从那之后宣凤岐对他仿佛更上心了,他的衣食住行都会被宣凤岐的眼线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如此一来他要做一些小动作就难了。
之后谢云程边让香莲留在自己身边伺候,直到前段时间宣凤岐进宫差点撞见香莲,所以谢云程才打发她去杂役房远离宣凤岐。
谢云程原本以为自己做事已经够小心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算到宣凤岐会暗中派人调查宫人们的籍贯,如此以来才牵扯到了香莲。
不过,宣凤岐为什么会非得置香莲于死地不可呢?难道是跟他“诈尸”醒来问的事情有关?
已死之人忽然复生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而他那日醒来便是问香莲如今大周几年,年号是什么……他一介权臣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他如此问就好像自己失忆了忘记了许多事情,或者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
谢云程借着外殿照进来的那一点灯光仔细端详这一对龙凤玉佩。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人在谢玹还没死的时候就告诉他的身世,他是否会像香莲一样不顾一切去报仇?
谢云程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再怎么思考也没有意思,因为谢玹已经死了,他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谢云程想到这里又紧紧握住了那对玉佩,虽然他不能为自己的父母报仇了,但是他还可以为香莲报仇。
……
御花园中,沁心亭里。
今日宣凤岐为谢云程选的几个伴读进宫了,他想与谢云程在沁心亭中与这些人见面。虽说年后雪都化了,今日天气也好,日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只是乍暖还寒时冷风吹在身上还是感觉凉津津的。
宣凤岐披着一件墨色金丝锦绣的斗篷,他一只手牵着谢云程一边走到亭前,他远远便看到亭前站着几位少年。其中站在最前面略高的少年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圆领袍,他用玉冠束起头发,显得风姿绰约。
众人见宣凤岐与谢云程来了之后便忙着屈膝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王爷。”
宣凤岐见状笑道:“都先起来吧。”
“谢王爷!”少年们似乎也知道谁是这座宫廷中真正的主人,所以他们对宣凤岐也是毕恭毕敬的。
宣凤岐看着这些身高七尺,操着一口稚嫩嗓音的少年,他此刻竟有些期待谢云程长大的样子,他是否也如这些少年一般英姿飒爽。
谢云程看着那些人显得怯生生的,他有意无意似的往宣凤岐身后躲着。宣凤岐领着他走到亭中准备好的席座上,他坐下看着那些少年笑道:“今日诸位伴读是第一次与陛下见面,大家都不必拘泥于礼仪。”
话音刚落,少年异口同声道:“是。”
虽然宣凤岐嘴上说着他们不用拘泥于礼仪,但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敢遵守着礼仪。毕竟他们进宫前,他们的父亲再三叮嘱不要得罪宣凤岐,否则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宣凤岐此刻侧身看着有些怕生的谢云程:“陛下,您快点认识了一下这些人。”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便显得极不情愿起身走到前面,那些人见状便一一行礼:“微臣礼部侍郎之子曹清玉参见陛下。”
“微臣左林将军之子厉子骞参见陛下。”
“微臣太史令之子司空景胜参见陛下。”
……
谢云程绕着那一群人走了一圈,最后他走到那个穿着竹青色圆领袍少年的面前,这少年看着比他大了许多岁,那名少年眼中充满了一种骨子里带来的傲气,所有人都对皇帝低着头,唯独他是在谢云程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才堪堪弯腰行礼:“微臣安国公之子裴砚参见陛下。”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微微顿了一下:他就是那个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的安国公的儿子?
谢云程曾经听说过宣凤岐在辅佐自己登上皇位之初料理许多功臣,但是他唯独不敢动这个安国公。安国公三朝元老,他的势力遍布朝堂,宣凤岐若真的有心想要除他,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宣凤岐见谢云程停在了裴砚面前后笑了一声:“陛下今日已经与诸位伴读见过了,诸位的父亲都是我大周的中流砥柱,你们自然也是我大周未来的栋梁之材,本王选诸位进宫也是想让你们好好辅佐陛下。今日春和景明,诸位不如就在此作一句应景诗吧?”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便抬起头来:“既然如此那便由孤来起头好了。”
谢云程难得这么积极,宣凤岐听说后赞许地点点头:“陛下有此心自然是好的。”
话音刚落,谢云程颔首低头沉思着,他一字一句道出自己想的诗:“春回雁徘碧江满,雪融草木丛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