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凤岐靠到后殿的窗户时,他听到祠堂内传出来一阵阵抽泣,那是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少年音:“爹,孩儿对不起您,孩儿想过无数方法要杀了那个妖孽,可是孩儿没有办法,那妖孽身边防守太重,就算孩儿动用身边所有关系仍不能靠近他分毫。孩儿本想假扮太监进宫刺杀那妖孽,但是他忽然严查宫人籍贯,孩儿只能在其他地方上下心思。”
爹?
这个正在哭泣的孩子竟然是沈长青的儿子?那么这孩子口中所指的“妖孽”应该就是宣凤岐本人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紧锁起眉头来:当年谢玹下令诛杀沈长青一家的时候不是一个人都没留吗?
就当宣凤岐靠在窗户边偷听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年久失修的窗户忽然晃动了一下。少年看到窗户刚要离开的人影后瞳孔蓦地一缩,他见状一下从窗户跳了出去,他见到一个白影闪过,随后他立刻追了上去。宣凤岐到一个角落里,他动了动喉咙刚想喊,一把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你是谁,转过身来!”
宣凤岐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今天是他第一次不带暗卫出门,很巧的他就遇上了仇人之子。
“转过来!”那名少年再次用狠厉的语气说道。
宣凤岐听到之后闭上了双眼,他就算现在喊也来不及了,他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名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头发也用黑带束着,他脸庞还是稚嫩的,年纪跟裴砚也就差不多大吧。
少年看到宣凤岐的脸的时候瞳孔蓦地紧缩,这张脸……这张脸跟那个画像里的妖孽长得好像。至少那双天生就会勾人的凤眸跟那人长得倒一模一样,他刚才好像哭过,眼尾都泛着嫣红,让人看了不禁心生爱怜。
可是少年一想到这人的脸就想到了那个害死沈家满门的罪魁祸首,他怒不可遏,手中的匕首又压紧了一分:“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宣凤岐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这名少年根本就没见过他。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他道:“我是沈将军的拥戴者,沈将军与我有恩,今日是清明所以我就想着来祭拜他一下。”
那名少年听到之后心中还是充满了疑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宣凤岐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他立刻道:“我……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我说过了沈将军于我有恩。而你是沈将军的儿子,那你也是我的恩人。”
他刚才确实哭过,好像真的是来祭拜沈长青的。而且沈氏灭门案都过去三年了,这晦气的地方鸟都不来,除了跟沈长青是故人外谁还会在清明节这天来哭他?再说了,那个人不可能来这里的。
少年思量片刻之后收回了匕首,他隐忍地攥紧了拳头:“我爹是罪臣,不是将军了。你以后再来的时候要小心点,要是被人抓住把柄传到如今襄王的耳中,你就等死吧。”
宣凤岐见他收回了匕首松了口气:“可是外人都传沈将军是个好人,他又怎会谋反呢?”
少年听到之后眦目欲裂:“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被襄王冤枉的,所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眼中似有无限恨意,“所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又来了一个想要杀了他的人。
宣凤岐听到之后小心翼翼道:“可是……下令杀了沈将军一家的人是先帝。”
少年愤恨道:“是襄王魅惑先帝杀了我父亲,襄王是罪魁祸首!况且先帝已经死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微微愣了一下:“那倘若先帝还活着呢?你是否也会向他复仇?”
少年听到这话之后又是一怔:“我……我……”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宣凤岐继续说道:“你不过是把仇恨全都加在襄王头上罢了。若先帝真的是贤德明君,他也不会受到襄王蛊惑灭了沈将军一家,可是你是臣先帝是君,如果先帝真的还活着,你骨子里的奴性不允许你向他复仇。”
少年听到这话之后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他大吼着:“不是这样的!你胡说!若是先帝活着……若是先帝活着……”
少年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流泪的眼睛:“都是襄王的错,都是那个妖孽的错!如果不是他的话,我父亲就不会死,大周百姓就不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宣凤岐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样子之后缓缓蹲下看着他:“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既是沈将军之子,那么生下来也是富贵人家,你又怎么能把百姓疾苦说得那么简单?”
少年听到这话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的脸上都是泪水,眼中写满了悲愤和不服气:“那你以为你又是谁?你是襄王吗,如果你是襄王的话,你灭我沈氏一家也是为了百姓吗?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权力,我知道你是从平民百姓过来的,但是你上位滥杀无辜的时候有思考过他们是平民百姓吗?你现在明明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为什么只守着权力不放而对百姓疾苦视若无睹,你在勾引先帝上位的时刻利用先帝对你的宠爱做了几件好事?说到底你骨子里才是真正的奴性,对权力的奴性!”
他似的真的把眼前这个与画像上的那个妖孽当成一个人了。
失去亲人,失去身份沦为罪臣之子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这个刚见过一面的人发泄了这么多后忽然觉得好受多了。
少年的话震耳欲聋,宣凤岐呆呆愣在原地。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变成原主那样只是因为对权力的渴求,权力不应该禁锢住他的枷锁,他应该是利用权力,而不是权力反过来控制他。
宣凤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里便遭遇了太多杀戮之事,他自己好像慢慢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同化了。他身在高位后确实只是把权力当成一场游戏了,但是同化了之后便是襄王了,他不应该被封建社会同化。
既然自己已经有了那么高的权力,但又害怕什么呢?
一切都是多余的。
宣凤岐此刻拿出自己那块绣着胡蓝色兰花帕子递给了那名少年:“别哭了,如果你真的想报仇,我就为你指一条明路。这绝对比你进宫当太监去刺杀襄王要好得多。”
少年听到之后蓦地抬起头来,他的半信半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什么办法?”
宣凤岐笑了笑:“如今大周内忧外患,我看你轻功不错,你正好去军队历练一番。”
少年摇了摇头:“不行的,我现在的身份是罪臣之子。要是我去参军的话,朝廷立马就会查出我是沈长青之子。”
宣凤岐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于是他便笑笑:“这正巧了,我认识一个百夫长,你过去直接说是禁军统领汤成俊举荐你来的。”
少年听到他这话之后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质疑:“你认识禁军统领?”
宣凤岐微怔片刻:“嗯……算是有几分交情。”
这人今日来哭他的父亲,又为他指了一条。少年想到这里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恩公指路,若来日能顺利诛杀贼子,我并定以命相报。”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又愣了一下,他面带微笑:“以命相报就不必了,但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听到这话后铿锵有力道:“沈英衡。”
……
宣凤岐回宫之后便去看了谢云程,谢云程练射箭后回宫正背着今日学的《礼记》。宣凤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谢云程才惊觉,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会儿皇叔怎么来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笑了一下:“安寝前想来看看陛下,顺便想跟陛下讨论一下减免赋税的事。”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干笑了一下:“这些事交由皇叔作主就是了。”
宣凤岐摇了摇头,他温声道:“这次是以陛下的名义减免赋税,臣想着陛下登基不满三年,大周百废待兴,于是想借着陛下生辰的名义免去百姓三年赋税,随后再整办各个地方的贪官污吏,使我大周国库充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