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_作者:万川之月(40)

  那天是路程这辈子第一次下厨房。他动用了一包私藏的清鸡汤汤料,下了一碗宽面条,然后丢了两颗青菜打了两个鸡蛋,小心翼翼装在保温桶里又去了一次医院。南方看到他就自己下了床,从护士手里接过那桶后笑得愈发暖融融,路程忽然有点脸热,隔着玻璃挥挥手就自行撤退了。

  其实他递出去之前就看过,那里面的面条烂得都成糊状物了,青菜煮过头了,又蔫又黑。只有两个荷包蛋还能看,颤巍巍的蛋黄飘来荡去,活像一对无辜的鬼眼。平心而论,这要是端给了他自己,他恐怕是吃不下去的。

  第二天,小公寓的厨房里再次开了火。路程去买了根货真价实的肉骨头来,炉子上熬过一夜后终于有了点高汤的样子,然后对着留学生论坛上的“简易烹饪”专题研究起来,希望能弄出一碗稍微像样点的面来。流理台就那么大点地方,一会儿泼了汤一会儿掉了筷子,整个被他弄得一塌糊涂。正乱着呢,门铃忽然发出暗哑刺耳的吱吱声,如同垂垂老矣的硕鼠在叫唤,路程火冒三丈冲过去开门——

  外面竟然是路衔。

  屋里还弥漫着肉汤的暖香,厨房里一团糟,俗世的琐碎似已浸染了路程的生活。但路衔只须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那些逝去的、相互扶持着成长的时光便再次淙淙而来,静水流深。

  路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把门完全推开:“哥,你先进来吧。”

  路衔不仅在样貌上酷肖路青,连寡言的个性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食物的味道引得他去看了看厨房,顺手把火关了,用湿布垫着拎起了锅,于是那个责任重大的保温桶便又被装满了。路程立在门边看着,就像回到了当年父母鏖战,只有路衔天天想着一家人还需要吃饭的日子。

  “要不你先吃吧,我再做新的装进去。”

  路衔回头扫他一眼,不为所动:“不用了,我怕吃了折寿。”

  这明摆着是路小公子看上了什么人,买好了做好了准备拿了去医院探病的,路衔哪里好意思往自己嘴里送呢。

  “那我请你吃饭吧。从纽约飞过来要几个小时?”路程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拿自己的羽绒大衣,接了路衔手里的东西跟他一起关门出去。

  谁知路衔走到楼道外就站住了脚,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小程,我没想到你也有进厨房的一天。”

  “……”路程猛地一回头,路衔已经收拾起了感慨的神情,正迎着风把自己的领子竖起来。

  “我就是谈完了生意过来看看你,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那个谁……生病的人比较要紧。”路衔站在那儿没动,眼睛里隐约是有点欣慰的笑意:“难得你知道照顾别人了,怎么,谈恋爱了?”

  路程踌躇了一下,答道:“现在还没定。”

  路衔拿出十足的长兄强调,凑过来拍拍路程的肩:“放心,我不是爸妈,绝不会指望你突然又喜欢女人了。你想找谁就找谁,想安定了带回家给我看看就成。”

  话没说完,路程凭着预感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敢说那两字,我就……”

  已经来不及了,路衔早就说成了习惯,张口就来:“听话。”

  他们之间相差四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小路衔吃力地抱着更小的路程走来走去,一口一个“听话”一直说到他离家上大学。他走的时候路程初三,第一次放假回家时忽然发现自家弟弟开始排斥这两个字了,路衔当时还真心实意地伤感过一回:连路程都长大了,自己岂不是要老了。

  果然,路程毫不犹豫地怒视了他一会儿,硬邦邦地说道:“你自己找个吃饭的地方先坐下来吧,一会儿打电话告诉我在哪儿。”

  风雪方住,兄弟二人分头行路,雪地上很快牵出了两条蜿蜒的足迹。戴着皮手套也挡不住手指冰冷,路程不知不觉把那只保温桶挪到了怀里抱着,渐渐地,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并不孤单。

  “梁意来了吗?”

  “嗯,来了,一会儿吃饭见。”

  梁意和路衔订婚很早,就是路衔大学毕业后的夏天,仪式之后两家控股的股票都开出了一波小阳线,年终分红也上了一个台阶。两个人既然人生轨迹相似,那人生观世界观也都相差无几,订婚后一致认为婚礼不急着办,等哪家出了点问题需要正面新闻襄助的时候再提也不迟。他们长期保持着一周见一次面的约会频率,这几年相处下来感情也确实挺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