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太大,不巧又太静,若关着门便会有一切都蒙在鼓里的错觉。也正因沈洛开着书房侧间的门,他才得以见识到路家的佣工是如何准时。
来人是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夫人,周身妥帖干净,发髻斑白一丝不乱,令人见了便觉得干练。南方事先打过招呼,她点头说了声“沈先生好”就径自往厨房去了,显然对房子里的助理人事变化习以为常。
“请问……您怎么称呼?”
老夫人有些惊讶,回过身来慈蔼地笑了:“我先生姓俞。”
沈洛微微欠身:“俞夫人,辛苦了。”
这样懂事又知礼的年轻人自然人见人爱,俞夫人一句句问了他的口味备好早餐,示意他上楼去请路程时还好心提醒他:“不管做什么都声音轻一点,路程从小到大都很烦被人打扰。”
既是从小照顾他的老佣工了,一旦提到他还是直呼其名,沈洛觉得无论“路先生”还是“小程”之类的昵称都比全名正常得多。初来乍到,他暂且按下对路家生活的好奇心,应了老夫人一路走到桌边:“只有两份?您不吃么。”
“一把年纪了,早上吃过了才好过来做事的。”她拿了簸箕和扫帚往别的房间走去:“你快上去吧。楼上那位胃不好,一日三餐要规律。”
毕竟前一天只跟着怒气冲冲的前任助理看了一遍,沈洛再用心记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爬上二楼以后全凭分辨声音的来源才找到那扇门。房间里正放着一部格调晦暗的英国电影,沈洛听到里面的大段对话便自觉地等了一会儿才推门。
“路……程,可以吃早餐了。”
路程恍若未闻,静了一会儿却说起毫不相干的话:“我一直不喜欢接下来那个长镜头。”
沈洛一愣,下意识接口:“为什么。”
“一个长镜头就扫完了所有的背景,就像给了他们注定的舞台,再多铺垫都只等着悲剧开场。我不喜欢这样的宿命感。”
“可你写的小说不也是这样么,你牵着人物往前走,或许动笔前就替他们想好了宿命。”
事实证明,路程是个不可预测的人。他听了沈洛的观点,甚至没有回头:“轻率的评价不是个好习惯,沈洛,尤其是打算以此为生的人。”
原来路程看过自己的资料,对自己那点羞于见光的爱好也略有耳闻。沈洛为起身走过来的路程让开了门,缓了两步后才跟上去。
话到嘴边,最终他还是说了:“我写文学评论只是为了练笔,以后……我还是想自己写字。”
路程毫无反应地下楼去了。
沈洛作为私人助理的工作就随着这顿英式早茶开始了,平心而论,诸事都比他预想的顺利许多。
抑或是他对路程的古怪预期太高,真正与他相处时反倒因此获益。
本以为他会有一张冗长的禁忌单,结果路程的物质需求比常人更少,一天下来也就唤他三五次。沈洛的时间基本都耗在处理断章文档上,然后每隔几个小时就集中发给路程过目。
文字工作也分为很多种,眼下这完全不需要自主创作的机械劳动……沈洛其实是相当乐在其中的。路程的思路很乱,最多写上四五千字就会停下来,一段一段文字之间读不出任何联系。沈洛后来才发现,同一天写的东西可能在将来的出版时间上会相隔数年,而路程只管写,其余的运作一概放手不管。
午后两点,按照南方的嘱托,这应该是路程的咖啡时间。沈洛提前四十分钟叫了指定咖啡馆的外卖,拿铁,无糖,加一份单独包装的榛子酱。对着单据再次确认之后,他抬手敲了书房的门。
路程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进来。”
屋里烟雾缭绕,一时间呛得沈洛呼吸困难,哑着嗓子说了句“你要的热拿铁”。
路程扫他一眼:“你不会烟雾过敏吧。”
沈洛实言相告:“没有,只是不习惯。”
“哦,你不抽烟的。”
他右手还夹着半截烟,左手漫不经心地伸出去试了一下杯壁的温度,随即冲他点了点头:“可以了,谢谢。”
话是对沈洛说的,但路程的视线始终胶着在电脑屏幕上,很快又沉入了原本的状态里,把烟头摁掉敲起了键盘。
那种敲击不是匀速的,而是随着思维的进展时快时慢,听上去反倒比他这个活人的声线更有人情味。沈洛默默带上门出去,心想路程好像也没有烟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