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李哥打听点事儿,就随便聊聊,没大事儿。”
十点半的时候,严庆生觉着口里有些干,便拍去手上的面粉,手撑桌子站起来,拿着那个搪瓷缸子去倒水喝。水瓶刚刚被老板娘拿到了前厅,他为难了半会儿,还是过去了。
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跟客人聊得开心,见他来拿水瓶也没什么反应,水瓶在地上,严庆生动作便有些迟缓。刚取了瓶塞,外头进来两个年轻人,大约是这儿的熟客,菜单都不用,跟老板娘嘻嘻哈哈寒暄完毕,一人要了二两饺子。
严庆生正倒水,听见其中一人说:“哎,刚才六道巷里面是不是出事儿了?”
六道巷,正是严庆生住的那片巷子的统称。严庆生手一顿,下意识地想多听几句,只听另一个人接他话道:“打架吧,哎我都没敢仔细瞧,吓死人。”
“操家伙了吧?我当时好像听着声儿了。”
“平时也没见那儿打这么大动静啊。”
严庆生想了想,确实,他们那儿的混子也就欺负自己这样的厉害,作威作福的范围都超不出六道巷,打架几乎没见过了。
他心下莫名产生一点儿没着没落的不安来。
不知道程水现在在做什么呢?
要是能跟他发个消息就好了,他发一条,程水回一条,即便不方便打字,还能发语音。他不知道怎么发,但见过,他们老板就挺喜欢这么干。
他想联系上程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想跟程水再亲密一些,通过那种常见到俗气的方式,上一秒想着他,下一秒就能跟他说句话,过年过节时候,哪怕人就在旁边,也照样要发条祝福。
这种于他而言算是新奇的体验,他只想跟程水试一试。
不但是现在,他自己心里清楚,有一段儿时间了。他在这和面擀皮儿,总挂念着这么个人,想问问他今天打的什么工,钱带够了吗,吃饱了没,遇上了什么人——会有他喜欢的那个姑娘陪着吗?
他的思绪往往就断在这时候。很奇怪的,总在这时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断他,譬如老板在门口喊了句话,手上的饺子馅儿塞多了,或者是正在擀的这张饺子皮似乎没上一张圆?
总之,他从没顺着这个问题再往下想过,并且也并不想继续想这件事儿了。
严庆生喝完了水,听那两个人已经在闲扯最近哪里有了新玩处,便失去了偷听的兴趣,打算回后头去继续。突然,门里面又闯进来一个人,风风火火的,没半点吃饭的意思,看身影还有些眼熟。
那人站住,严庆生一看,这不是老李吗!
“跛!你弟他、他、他跟人打起来了!六七个人一起,可凶!”
当啷一声,搪瓷缸子砸在了水泥地上。
店里的人目光全集中在了这个日日被他们喊成残疾的可怜男人身上,老板娘指尖捏着瓜子,停止了往嘴里送的动作,也随着他们看他。
“老板娘,”严庆生声音在发抖,手臂也在发抖,抖到他没法去捡起茶缸来,这么多年,他居然是因为这种事,要请他的第一回 假,“我必须回去一趟。”
程水为什么会跟人打起来,从老李跟他说是那些混子的时候,严庆生就全明白了。他一路走一路痛恨自己,他怎么就是个跛子呢!
昨晚他也不好,该多叮嘱程水两句,他们在明,那混子在暗,不该让他招惹那群混东西,毕竟光依照程水的体格,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找程水的麻烦。
现在可好,程水一个人对上六七个,人数上就吃了大亏,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还是个跛子!是个废物!连跑起来去到他身边都做不到的残废!
他明明比程水大那么多……他明明是哥哥啊!不仅不能保护弟弟,还给程水招来这种臭鱼烂虾缠身,他凭什么当哥哥。
他活该这辈子一个人。
严庆生步子踩得乱,心也踩乱踩空了。
程水认他当哥,到底图什么?图那湿冷的屋子跟半张床吗?
老李在一旁时不时地搀他一把,他走得太猛,时常身子一歪斜就要摔下去。
在即将入冬的时节,严庆生走出了一头的汗,老李也只瞧见他们在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也说不清楚,严庆生颠三倒四地问了他一些问题,发现问不出什么,但他就想说话,哪怕听老李安慰他程水没事儿也成,仿佛一旦合上嘴,那些惶恐不安就要冲破身体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