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_作者:黎昕玖(34)

2018-11-24 黎昕玖

  我想起在昆明的相遇,这个年轻人受尽苦难,看着恩爱的未婚妻惨死红楼,自己费尽心思逃离了故乡南下。我记得他当时的样子,挺直了脊梁,却无重可扛,眼神里盛满了沉寂的苦痛,还有如同深渊般的绝望。

  我还能够清楚地记起他对我和林熙明说出“如若血洒祖国河山,不悔也”的那个除夕夜,幽暗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高大,像是一个守卫者,一个巨大而又令人心安的背影。

  我抬起头,看到一脸担忧的林熙明。

  “别哭”,他弯下腰来,贴着我的侧脸,手指轻轻地抚过我的眼角,“维华,别哭。”

  我没有觉得特别地想哭,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心里揪着像是在滴血,却又沉默得如同无事发生。

  我的指尖摩挲着这封绝笔之信,兀地指腹一痛,是被过于薄的纸划伤了,一滴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一小片信封。林熙明匆忙地去找纱布,我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

  林熙明为我包扎好伤口,我对上他盛着担忧的眼神,笑了笑,“我没事的。”

  他一副不信的模样,却仍是在长凳上坐下,静静地抱着我。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只是那些存在过的英勇之举、英雄伟绩,那些怀着怜悯与爱,那些怀揣着家国之情赴了抗争前线的人、事,都不会消失。

  我鼻息之间全是林熙明身上方晒过太阳的味道,温暖得我无法自制地泪流满面,无声无息,却又悲痛至极。

  我太累了,今天和常维国这一番较量费心费神,却又收到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身心俱疲得浑身酸软。仰头躺在林熙明的怀里,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赶快把我们的书写完。”

  林熙明俯下身,吻了吻我的唇角,缓缓道,“好。”

  那日到最后,我也未曾打开过那封信。我总是不忍心也不敢去碰它,总觉得碰了就像是证明了什么似的。

  许希麟女士上门拜访过,这位年轻的校长轻声地问询我,何毕是否还有遗孤需要赡养,或是亲眷需要照看。我端着茶抿了一口,说道,没有。

  他的未婚妻死在了北平,他的父母死在了重庆。

  他死在了硝烟弥漫的苍穹,云雾缭绕之中。

  他的最后一件事是调转方向冲向标着太阳旗的敌机,他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舞蹈在机翼与发动机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听到小差告诉我,说何毕是与敌机迎面相撞同归于尽的,我听闻之后,脑海里就一直反复着一个画面。当他们离的足够近的时候,那一个死亡之前、眼神对上的一瞬间,日军飞行员是否会被何毕的眼神震惊。

  那必定是倒映着火光的眼眸,战火灼伤的眼眸。

  他带着那样的眼神死去了,但是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的四万万双眼,就都变作了他。那些鲜血都是真实的,燃烧起来的愤怒也都是真实的,大雨无法熄灭这样的火焰,谁都无法熄灭这样的火焰。

  【二十七】

  那日与常维国在收发室对峙,我离开的很匆忙,并未关注之后的发展。前日里收发室的小差给我送报纸时,倒是叽叽喳喳地和我说了很多后来的事情。

  这泥猴一般蹦跶的小孩子坐在凳子上抓着我给他的花生米吃,一颗一颗一点点的啃,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他说那日我离开后,群情激奋,把常维国自上而下的批了一遍。弑父弑母、卖国求荣,真是个民族的耻辱。本来好事的围观人准备把他扭送警署,却不料半途被他跑了,至今也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我摸了摸小泥猴的脑袋,送了他一小袋花生米给他带回去,他家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母,才使得这么小的孩子得出来当差。

  谁知小泥猴摆了摆手,不要花生米,倒是一改平日里跳脱捣蛋的模样,怯生生地问我,他能不能让我教他认字。

  这话听的我心底一酸,当即应下,待到小泥猴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对正熬粥的林熙明商量道给快要编辑完的书加部分认字的单元。

  于是又是废寝忘食两天,为已经基本定稿的书本增添了识字认字的部分。

  我和林熙明终于完成了第一本科普书的编辑,我微笑着看着这本看上去颇为破烂的手稿,就像是在看着一份珍宝。

  “熙明,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