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_作者:台北人(47)

2017-08-02 台北人

  买子果然没生气,相反,笑得更欢了,我们又伸手gān杯。

  「你呢?」我反问。

  他抹过嘴角的泡沫,笑着自嘲:「也不能更坏了。」这话换作别人说,我可能也就当玩笑听听就算。可惜我认识买子。

  或者说认识『过去』的买子。

  印象里,过去的买子真是个『好兄弟』。

  十几岁的少年,着迷逞凶斗狠,动不动把义气两个字挂在嘴边嚷嚷,吠得倒是好听,可真正能做到有难同当的其实没有几个。

  买子算是个异类吧。我们那会儿在外面打架时,只要有他守在身后,几乎不用担心被别人偷袭。记得最常听他龇牙裂嘴讲的一句话就是:「gān,他是我兄弟────」

  作他的兄弟实在很容易。当初我是他的兄弟,别人也是他的兄弟。买子自幼家里穷,买罐汽水都要犹豫半天,他拥有最多的大概就是这些『兄弟』────那种有福就贴过来共享的兄弟、有难便拖着买子同担的兄弟。那年他进了少辅院,有一半原因就是被所谓的『兄弟义气』拖累。这些事,我后来也是听别人聊起,对于买子,我当下只觉得他活该。

  傻啊。傻jī啊。傻得招人恨。这种xing格,早晚要出事,就算没有当年那件偷窃案,将来未必不会招惹更大的麻烦。都说本xing难移,要买子这类人有效的学乖,唯有让他惨跌一跤,拿三年自由换一辈子聪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他自己想得开,且真的学得聪明。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人生领悟的。

  从小我就特烦别人对我说教讲道理。唱得比说得好听,尽他妈是些屁话。

  我很早就在外面混,十九岁那年,跟着劳力仔手下的人学收帐,各种千奇百怪的人的『嘴脸』我算是见多了。

  人在绝路时,往往本质尽露。很多人为了躲债,花样百出,大仔说过,判断一个人心正不正,就看他最难的时候,面对困境,有的人会赖死,有的人会赖活。有人为了逃债会装疯卖傻,把女人多来抵债我的见过,当着面脱了裤子屎/尿齐流的我也见过……

  只是那些人表现的再凄凉可怜,看看也就算了,gān这行最切忌心软,gān得久了,心都会被磨硬。当初包括我,还有好几个新血加入,只是能gān满一年还留下的却很少,因为他们『太有』良心。其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穿了,我们就是收债不是抢劫,那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都是按规矩办事,我们『上课』的时候,有句话就是这么说的,「就算是个好人,他妈的欠钱也得还钱啊。」那两年时间,一文钱bī死英雄好汉的故事,我见得多,『好人』被bī到去跳楼,『好人』被bī到反bī自己妻女下海卖/ròu……起初我也同qíng过,却也渐渐麻木。

  后来我明白,这些人,顶多只能拿来当作自己的警醒,却不能去可怜他们,高利贷遍地都是,钱是借不完的,可今天你同qíng一个,明天就得同qíng十个。

  就像罗军说的,「同qíng心,值几毛钱啊?」

  .....买子与我过去见过的那些人和事,不过是换了层书皮,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年轻时我还可怜过他,只是我表现的方式,多是冷眼旁观。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越亲近的人,我往往越能残忍。

  他的状况比起我见过最惨的那些家庭要好上不知多少倍,起码他人出来了,且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活着吧,就有点希望。

  ────虽然这些心里话我一句都不曾对买子说过。

  久别重逢之后,我与买子保持断断续续的联系,这份jiāoqíng算是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说坏是绝对不算,却也不到好的地步。

  去当兵前夕,他主动提议要给我饯行。我答应了。

  有些事qíng到底真的不一样了。就说以前那些为所yù为和畅所yù言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现在虽跟他也是相处轻松,却明显感觉得有所保留。他是。我也是。

  大概买子是真的『学乖』了。我心里觉得好笑,这是好事。......

  服完两年兵役后,买子换了份工作,不作泊车小弟了,改作酒保。

  几次我们相约在他工作的酒吧见面,他作的是吧台。原来在我当兵的两年间,他去跟人学调酒,技术说不上多高深,但胜在肯下苦功,基础学得扎实,他说起初,光是那些英文酒名就把他搞得汗流浃背,闹了不少笑话,那时他会后悔,后悔以前不认真读书,笑说若能回到过去,他死活也会在上课的时候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给通通学全了……买子的工作态度摆得很端正,不过主要还是薪水上他退了一大步,不作要求,勤恳卑微,老板也才肯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