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弃你如敝屣,却总有人待你如玉璧。
陈修齐在夜色加深之前离去,萧萧的枯叶打着旋落下,明玥同他说了句“再见”,又清浅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家黑黢黢的玻璃窗,抱着花盆返家。
在这一瞬间,周自恒是极想出现在她面前的,但他并没有。
他一身láng狈,劣质香烟气味不散,甚至满脸泪痕。
再落魄的男孩也希望自己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会是一个骄傲的模样,会身披金色铠甲,脚踏五彩祥云而来。
他就这么透过gān枯的芦苇丛,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良久,起身,进了家门。
整片天空昏暗下来,远山轮廓消失,山下亮起灯火,汇聚成星海的模样。周自恒坐在庭院的台阶上,目光放空。新来的家政阿姨并不敢叫这位脾气bào躁的小少爷吃饭,怯生生躲在厨房。
大屋漆黑,好似没有人气。直到大厅脚步声响起,灯盏应声而亮。
是周冲回来了。
周自恒这样想,随即飞快往客厅跑,哒哒哒带起一串响动。
客厅里周冲是回来了,但是是醉着的,蒋文杰láng狈地架着老板,气喘吁吁,见周自恒跑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周冲年过四十,身材高大,年轻时候是条敢闯敢拼的过江龙,哪里是蒋文杰这样的文质书生拖得动的?
周自恒大力气背起父亲,送上楼,周冲嘟囔一声,四仰八叉躺在chuáng上,旋即呼呼睡去。
他醉意似乎很深了,这样的颠簸都未被惊醒,蹭着枕头,像是说醉话:“嗷,儿子,你老子我……额……回来了。”
熏天的酒气从他身上蔓延开,周自恒正开开窗通风,闻言,手忽的顿了顿。
他并未言语,只是放轻了动作,再替周冲盖了一点被子,蹑手蹑脚地带上门离去。
周冲其实算不得什么文雅的成功人士,鼾声呼呼起,隔着门板都能听见。
“我爸他……今天是要谈什么大生意吗?”周自恒转头询问蒋文杰。
……
【你爸爸托我来的,他有一点事qíng抽不出身。】
【——什么事?】
【不知道。】
……
周冲酒量好,大碗喝酒也难醉倒,很少如今日这般昏沉;他也极少困倦,连着工作几日都依旧能jīng神抖擞,很少如今日这般疲惫。
能让他也抽不出身的事,大概就一定是很大的事了,但这些事,周冲从来不会同周自恒讲,报喜不报忧是周冲一贯的作风。
周自恒望着蒋文杰,企图从他这里知道一些答案。
蒋文杰默不作声,眉心印着几道褶皱,似是在权衡轻重,良久之后,他才斟酌字句道:“很大的生意。”
他没有继续透露,作为一个秘书来说,他确实足够尽职尽责。周自恒神色淡淡,轻微颌首。
他颌首的时候,庭院chuī来了一阵风,身上浓烈的劣质香烟气息争先恐后地往蒋文杰鼻头钻。
小少爷抽烟了。
蒋文杰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怔住,猛地抬头。
周自恒立在水晶吊灯下,黑色的裤脚沾满灰,他似乎没有察觉,手依旧cha在口袋里,露出的半个手背上贴了一片创口贴。
他的jīng神似乎并不好,脸色有些黯淡,黑发紧紧地贴在额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消失殆尽。
风打着卷,甚至chuī动水晶吊灯,但周自恒身上的香烟味道却chuī散不去——大概是抽了许多支的缘故。
蒋文杰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企图找出香烟的踪迹。但他并未看出端倪,周自恒的眼眸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盖住下眼睑。蒋文杰常常听他的老板周冲夸赞自己儿子,大事小事都拿来夸,甚至连周自恒的睫毛,都被周冲chuī得天花乱坠。但此时此刻,这样一对浓长的睫毛并不像周冲说得那般漂亮,刺目的灯光把睫毛的影子拖长,反而生出无边的寂寥来。
周自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这一瞬间,好似时间倒流,蒋文杰再次看到一个穿着绿色恐龙睡衣的男孩,帽子摇摇晃晃,坐在楼梯上,头靠着栏杆,喃喃低语:“还说陪我的……”
十年就这么过去。
依旧是煌煌一座南城大屋,依旧是灯光刺目,依旧是一个深沉又清冷的夜。
周自恒就这么长大了。
但又似乎没有,他身量高高,影子却是小小一团,好似一个抱着膝盖哭泣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