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着。叶玉书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人。他跟他侃侃而谈,胸中沟壑万千,见识非凡。他十分推崇叔本华,因为他觉得这个德国老头的观念很对他的脾胃。他最欣赏的就是叔本华的“意志是宇宙的本质,而理xing是意志的外壳和工具”这样的思想。他觉得只有叔本华才真正说出了整个世界的痛苦。 他们将头靠着铁门,絮絮jiāo谈着。其他男人都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静夜里,yīn雨绵绵,凉风习习,叶玉书却感到有一股清泉随着他娓娓的话语在自己的身体里缓缓涌流,将四肢百骸清洗得gāngān净净,真是惬意极了。 龙哥逸兴横飞,又点燃一支烟,与他轮流吸着。他说:“来,考你一下。民国年间,江南有个弘一大师,嗯,弘一大师你知道是谁吗?” 叶玉书点头:“知道,就是李叔同。”
“好。”龙哥很高兴。“有一天,刮大风,庙外旗杆上的旗子在风中飘动着。弘一大师看见了,问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这是风动,还是旗动?你说,是什么在动?” 叶玉书略一思索,便说:“是心动。”
龙哥笑着,朝他一竖大拇指:“真不简单。”
叶玉书也很欢喜地轻笑。身体各处传来的所有的痛仿佛也减轻了许多。本来感到不胜寒意,此时也不觉得了。
龙哥看看表:“都6点了。来,我给你铐上,免得值班的警察起来看见。”
叶玉书乖乖地伸出手。龙哥松松地铐在他的衣袖上。叶玉书看着,不知怎么的,手铐一铐上,他立刻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龙哥轻轻问:“你明天是不是需要通知你的朋友?”
叶玉书无助地点点头,喜悦的心qíng立即dàng然无存。
龙哥回过头,淡淡地问:“你们明天一早谁会出去?” 那些人有一大半马上就醒了,全部都看着他。有两个人举了下手:“我,我会出去。” 他点点头:“好,拿纸和笔来。”
立刻有人递给他。他接过,看向叶玉书:“说吧,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电话或者呼机是多少?” 叶玉书告诉了他申常青的电话和手机号,满怀希望地坚信申常青会来弄他出去。 写完,龙哥问他:“你呢?叫什么?”
“叶玉书。”
龙哥边写边轻笑:“玉做的书,翻起来可要小心,搞不好就弄碎了。” 叶玉书也笑:“没那么贵重,只有封面是玉做的,里面的内容都是写在树叶上的。” 龙哥嘿嘿地笑道:“这本书可奇特至极,绝对是珍品,最具收藏价值。” 叶玉书又被逗得很开心。龙哥将那纸递给那两个举手的人:“你们明天出去替小叶打个电话。” 那两人连忙接过,揣进口袋:“好的。”
叶玉书这下放心了,脸上露出深深的倦意。龙哥对他说:“还是睡一会儿吧,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叶玉书点了点头,终于将头垂下放到胳膊上,闭上眼睛。顿时所有的痛感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卷过来。长久直不起来的腰更加痛得几乎要断成两截,只穿着薄薄丝袜的足踝已被磨破。戴着手铐的手腕被头一压,立刻钻心地刺痛。他只好抬起头来。
“你这样不行,会把血脉勒死。”龙哥很清楚他的感觉,伸手过来温柔地替他摆正姿势,将他的手肘塞进铁栅栏间,搁稳。“好了,这下可以睡了。” 叶玉书楚楚可怜地对他笑笑:“谢谢你,龙哥。但愿出去后还能够见到你。” 龙哥笑笑:“小叶,我告诉你,你现在千万要小心,什么人都不要相信,包括我。”
叶玉书固执地说:“可是我相信你。我觉得你对我很好。
龙哥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睡吧,天快亮了。” 叶玉书轻轻将脸靠到胳膊上,闭上眼。迷迷糊糊地,他觉得头很晕,却怎么也睡不着。被雨淋湿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半gān,但是依然寒意澈骨。他激凌凌打个冷颤。 雨点沙沙地下着,如蚕吃桑叶。他想起了家乡的雨,gān净而温柔,令人想念。 一分一秒地挨着,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他眯一会儿,抬起头来让双手休息一会儿。从来没有一刻,他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身体每个部分的存在,如此怜惜为他分担着痛苦的ròu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他不停地向疼痛越来越剧烈的全身肌肤、血ròu和骨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