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被既恐惧又渴求的矛盾反复折磨着。
“老大,外面有人找你!”
助理晓洁充满元气的声音将傅明修从思绪中唤醒,他从座位站起来的同时顺便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点,对方来得还真早。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面庞无意识漾开了一丝笑意——尽管微笑已成为他的工作习惯。
一路走至会客室,信手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想象中的人,他握着门把手愣在了那里,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然后不自觉敛起了笑,面容平静的看着里面的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看得出是特地打扮好过来的,尽管外表印染上了生活的沧桑,但犹能观得几分年轻时秀丽的姿容,见到他出现,她脸庞涌上了一抹紧张之色,略显忐忑地低喊了声:“明修。”
傅明修松开门把手,往里面走了几步,语调平和道:“妈,怎么突然来了?”
“没打招呼就过来了,有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哦,我来主要是给你送小颜的喜帖,她结婚的日子定好了,在下个月初三。”
傅明修接过喜帖,打开看了一眼又收起,微微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到时会准时出席。”
说完后,又安静地看向对方,见眼前人露出了几分yù言又止的犹豫,他侧了侧身说:“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工作场所谈论家里私事确实不太适合。站在消防门外的楼梯窗边,傅明修一言不发地聆听母亲吞吞吐吐地诉说关于他同母异父的妹妹要结婚,男女双方打算共同出资买房,却苦于凑不够首付的事。
不知为什么,听完后他莫名有点想要笑,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嘴角。
“明修,我也是实在再找不到人凑了,才来找你的,你别怪小颜啊。她没有你本事,拿死工资的小文员一个,不像你,年纪轻轻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经理……我知道我突然跑来跟你说这个,你肯定会不舒服,不过如果拿不出这个钱的话,还没嫁过去就先被男方瞧不起……”
傅明修抬手制止了母亲的絮叨,开门见山地问:“你需要我出多少?”
傅母一愣,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于是忙不迭说了一个数字。
傅明修听了后脸上没什么表qíng,只是摇了摇头说:“我只能拿出这个的一半,而且不是给,是借。利息可以少算,但欠条要写好给我。”
听了他的话,傅母的眉间几乎要拢起皱褶,又被她松开来:“明修,你……真的拿不出更多吗?”
语气里,隐含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一丝质疑。
傅明修看着眼前的人,心底忽然涌现一阵不合时宜的茫然。
……这个工作的时间点,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能拿出这个数目。”他静了片刻,淡然地注视对方的眼睛说。
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着彼此,沉默突如其来地笼罩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静默的对视氛围下,仿佛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沉缓而艰难地流动,傅母的眼眶忽然间泛起了水光,她看进他的眼睛深处,颤着声音问:“明修……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傅明修闻言失笑:“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恨你什么?”
“当年我……丢下年幼的你搬出去……”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都三十多了,早已不是年幼的孩子。”
“可是……”
傅明修举起一只手想去摸烟,顿了顿又放下。他收回放在母亲面庞的目光,转过身眺望窗外远处的某一个点,沉默不语。
繁华的商业地带,高楼林立,人在其中显得尤为渺小。
其实许多原本以为会烙印一辈子的事,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已被岁月冲刷得只留下浅淡的印子了。
有些以为永远也迈不过去的坎儿,在某天回头张望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人咬着牙也走了很长很远的路。
他终于也可以像描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样回忆过去了。
他缓缓启齿——
“妈……你还记得吗?我刚上小学六年级那年,你已经搬出了那个家。”
傅母一愣,沉默不语地听着。
“生日前的半个月我鼓足勇气问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狮子王》,那时身边的小同学都在讨论这部电影,几乎只有我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