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了解了。”村子很小,没走多久就走到了尽头,huáng酬又领着韩孟往回走,解释道:“是这样的,人如果长期待在海拔4200米以上的高原,身体普遍会受到一些影响,像什么脱发啊,指甲凹陷啊,心肺功能衰退啊,皮肤衰老啊……很多,不过也因人而异,不是每个人都会受影响。有的边防连队还受地势影响,风沙很大,日子一长,人就越发显老。咱们年轻,受的影响算不上太大,但村民们就不同了,他们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外表看着吧,就像在真实年龄上翻了个倍。”
韩孟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心疼村民,而是觉得戍边战士太不容易。
村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这是故土是家,但是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去生活条件更好的地方——就像那些在城市里闯dàng的年轻人。
但战士们不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自内地平原地区,如果不是当兵,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到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
这些边防兵很多是没有选择的,有的一入伍就被分配到了边疆,有的像刘沉锋与秦徐那样犯了错,被qiáng行调到边疆。
在韩孟的认知中,极少有人是主动守边的。
然而正是这些“不qíng愿”的年轻人——有的甚至只有17岁,用青chūn、健康,甚至生命守卫着这个国家的万里陆疆。
去的时候不qíng不愿,到了之后却脱胎换骨,岿然站立在天地与风雪间,在孤独、危险与艰辛中度过人生最美好的年岁。
脱下军装离开的时候,有的人已经落下治不好的病根,有的人风华正茂却已是满脸风霜。
但他们竟然是舍不得离开的。
在尚未播出的克gān边防连纪实片中,韩孟在跟随战士们巡逻的途中遭遇沙尘bào,马儿跑丢了,一群人饿着肚子找了整整一夜,才将惊慌失措的马儿找回来。
天快亮时,大家挤在一起煮面,佐料和事先准备的卤ròu已经在找马的途中丢失,热气腾腾的锅里只有纯天然无添加的面条。
韩孟却与战士们一样吃得láng吞虎咽。
收拾锅碗时,韩孟和一位一路上都显得闷闷不乐的战士聊天,对方才说起自己在克gān待了4年多,今年是最后1年了,巡逻路走一次少一次,每次心里都很难受。
韩孟问:“是舍不得吗?”
对方叹着气说:“是啊,怎么舍得呢,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4年了吧……但是,也有可能是最有意义的4年啊。”
回到营房之前,韩孟问huáng酬:“连长,您是主动要求调来的,还是……”
“怎么,我看着像犯过事儿?”huáng酬指了指自己的脸,“不能长得丑就是犯过事儿吧?”
韩孟没说话,眼神渐渐变深。
huáng酬叹了口气,说不上是释然还是什么,“我以前在喀什,就那个南疆反恐总部的机关当一支后勤保障部队的指导员。前几年这边局势不是一直很紧张吗,上面就在我们机关gān部里做动员,希望抽调一些人去边防连队。我呢,一听有库舒边防连,马上就报名了。”
“库舒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我在新兵连里认识了一个兄弟,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huáng酬虚目看了看群山尽头的天空,语速平缓,“下连时他被分到库舒守边,而我因为家里有一些关系,被分到机关‘享福’。他爬上卡车之前,我俩拥抱了很久,我说有机会的话就去看他,但是直到他2年后牺牲,我都没有来过库舒。”
韩孟声音很沉,“他是怎么牺牲的?”
“感冒引起肺水肿和脑水肿,突然就没了。”huáng酬垂下眼角,轻轻呼出一口气,顿了顿才继续道:“他身体一直很好,以前是新兵连的比武冠军。我们有时会打电话,聊聊最近的生活,他刚到库舒时老跟我说要去喀巴尔反恐大营当特种兵,有机会的话还想参加猎鹰的选训——猎鹰你知道吗?西部战区的王牌特种部队。”
韩孟点点头,“嗯。”
“后来他就不怎么提特种兵的事儿了,说得最多的是帮了哪家村民,巡逻途中遇到什么稀奇事,连里的狗儿生崽子了,罗里吧嗦的。我有次问他还想不想去喀巴尔,他想了好一阵才说,想的,不过现在更想尽绵薄之力,与战友们一起守卫这漫长的国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