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蒋公不仅是自己的恩人,还是国民党的领袖,是党国的灵魂。
想到这里,阮君烈剧烈地抽气,快要无法呼吸,呻吟道:“钧座,你为何一意孤行?如此狠心……”
眼泪顺着下巴往下落,他心中却在鄙夷自己。
这种牺牲必须的,阮君烈对自己冷语。都是为了党国。
他自己的心也是一样狠,不管十五师是不是想回家,反正是要为他死的。因为他们是属于他的,不会轻易违背他。
阮君烈忍不住笑起来,不知笑什么。心脏好像被捏住,有一种窒息感。
他只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罢了。钧座是看重他的。
他不是士兵,是一名高级将领,所以待遇肯定是不同,这也是他应得的。事实证明,其实没有太大不同,这是他的可笑之处。
阮君烈无法说服自己去憎恨他爱戴的领袖。总统亲自发电报来,说明利害,这是一种仁慈与善待。阮君烈相信,在自己牺牲的时候,他会悲伤的。总统克服内心的悲伤,严峻地命令他“两日之内完成任务”。他应当化悲痛为力量,好好表现。
可是,阮君烈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发布命令,士兵们已经知道外面的qíng形,他们不会愿意去给第二十八军挡枪!会军心溃散!无法战斗!
到时自己该怎么办?
他没有勇气跟蒋公讲:“我的士兵不会开拔,他们不gān。我恐怕指挥不了。”
他没有勇气。
倘若他无法号令军队,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了徐正恩的话,徐正恩说:“不想失去蒋公的宠信,我常常违心奉承……”
阮君烈不由自主笑出来。是的,他说不出口,自己也说不出口。不说的话,他又如何去跟士兵说?如何接受士兵的失望与诘问?
阮君烈默默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xué。
落日的余晖照耀在水面上,撒下一片金光,他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水面上倒映着一个青年军人,目光中流露出怨毒,好像蕴含着两团黑火。即使如此,他英慡的摸样也没被扭曲殆尽。阮君烈看着水中的倒影,jīng神错乱地想着,此人就是叶鸿生最心爱的事物,是叶鸿生扑心扑命想保护的人。杀死他,我也能赢回来!
阮君烈在一种极冷和极热的qíng绪中发抖,扣动扳机。
手枪咔哒响了一声。
一团黑暗的影子膨胀起来,猛然朝他俯冲过来,将他整个吞噬下去。耳畔响起尖锐的鸣响,还有无数的声音在一起翻涌。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有死,只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发子弹是空的。
一刹那死亡的笼罩,让阮君烈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似乎听到了很多声音,有叶鸿生的声音,金生的声音,还有他父母亲的声音……
阮君烈冷汗涔涔,放下枪,缓和一下qíng绪。
刚才,他似乎听见了他父亲的声音。
阮君烈不由想起他的亡父,想起了他父亲临终的时候。
阮公死于抗日战争初期,配享庙堂,名字镌刻在金陵的石碑上。临终前,他父亲嘱咐他说:“要为民族争平等!为人民争自由!”
他相信,他父亲的灵魂已经穿过云层,与众人仰慕的世代英魂同在。他现在满怀怨气地死去,能见到他父亲吗?可以去同一个地方吗?会在同一朵高高的云层上吗?
倘若见到他父亲,他该说什么……
他父亲见到他,肯定会问:“民族获得平等了吗?”
他怎么回答?
“有”或者“没有”,还是“搞不清楚”。
他父亲必然要问问清楚。
他只能讲:“抗战取得胜利,但是雅尔塔协议一出,美方冷酷嘴脸bào露,与苏俄达成密约,出卖党国利益,无人不愤怒。为了戡乱,获得军事援助,我们不得不行权宜之计。”
他父亲肯定很伤心,会再问:“人民过得怎么样?”
他怎么回答?
他是说:“我忙着在战场上争胜负,人民的事只好随他们去。”
他还是说:“党内的事qíng都闹不完,实在顾不得那么多!”
阮君烈不能想,一想就痛入骨髓,热泪急涌。他把枪放下来,对着茫茫江水,思绪万千,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哭得止不住。
他又想起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