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约理没有吭声,怔怔的看着他,他接着又说:“你猜对了,事实就是这样,你有钱,吃好的住好的,跟着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现在我被拆穿了,那咱们散了吧,这样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当个正常的人!”
卢约理身体一抖,心脏象被猛然cha了一刀,一个“好”字半天才吐出来,背过身,又转回来,口气温和,象两人刚刚没有吵过那些话一般,“我……我最后再问你,倘若,倘若当初没有青帮拿这个bī你,你还会去找我么?”
钟来寿抬眼看他,目光有些恍惚。
“我要实话!”卢约理一字一句都敲在钟来寿的心上,他身体抖了一会儿,咬着唇,转过身子对着坟,背对着卢约理缓缓的摇了头,“爹留给我的家好好的,我去找你gān什么?”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碎裂。
他听得到,还有那个人的叹息,忍着啜泣的呼吸声,决绝的脚步声,然后灌到耳朵里只剩风的声音,冰冷的风。天地碎了,只剩一堆残片和黑暗,连月亮都不肯再施舍一丝一毫光亮。
好象所有的力气顷刻间被抽gān净,膝盖一软,钟来寿又跪下来,索xing整个上半身都倒在坟包上。
坟包上长满了枯糙,还没来得及修理,他伸出满是泥血的手,一棵一棵的揪,动作很慢——心愿完成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做这件事。
近处的拔光了,他象蠕虫一般挪动了下去够远的,膝盖被什么东西咯着,坐起发现是卢约理刚刚递给他的匕首,磨得jīng光的手柄似乎还留着一点温度,他记得在武昌的巷子里,他用它挟制一个恶徒,在郊野的时候,他用它刨开土地挖出香面的番薯。
每个藏着灰的fèng隙里都是回忆。
心痛的厉害,他忘记了拔糙的事,把匕首揣在怀里侧躺着绻在地上。
有白色的浮点飘下,轻轻的落在脸上,落在手上,没有一点感觉,他冻麻木了。
地面还是黑的,形成一个凸凹不平的剪影。剪影有处高些的,那是爹临死前坐过的砖台。
爹曾坐在那里,笑着跟他说:“……只要你中意的,啥样我都喜欢……”
眼泪终于溃堤,流出来便再也止不住。
“爹,真的是我中意你都喜欢么?可是我都搞砸了啊,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爹,你老说我没心没肺,可有了好难过……爹你从来都不说,可我知道,你喜欢崔伯伯是吧?崔伯伯是爹的朋友兄长亲人,是爹最喜欢的人。”
“都是因为我,爹你为什么不怪我呢?为什么呢?”
“爹当初把我扔了多好,我这么没用,扔了你就不会死了,说不定还会长寿呢!我现在也,也不用那么难受了……”
他絮絮叨叨自言自语,雪渐渐大了,在身上覆了一层白色,又被风chuī走,他也不在意,缩了缩手脚躺在坟头上闭了眼。
不知道风一会儿会不会停,战事会不会歇,城里还会不会热闹如往常,那些个认识的旧友会不会还记得有他这么个人,爹,还有田中他们又在九泉之下过着怎样的日子。
好些个记忆中的场景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飞过,而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睡着。
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推他,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也不想动。一只手被猛的扯起来,有些痛,他哼了一下,仍旧没有睁开眼。
推他的人从他怀里掏走了那支匕首,他突然着了魔似的跳起来,扑上去就抢,紧抓匕首不松,发了狠的大嚷:“啊,滚开,滚!谁也不能拿走……”冰凉的手指抠的死死的,简直要把拿走匕首的那只手也一同戳出十个窟窿。
眼里蓄了好多泪,这样一动,一股脑顺着脸颊流出来,卢约理那张节奏分明的脸渐渐清晰,一双眼明亮而深邃,诉说着主人不愿表露出的疼惜。
钟来寿惊慌的松了手,象见了鬼似的láng狈的滚坐在地上,卢约理还握着那柄匕首,手背上满是月牙形的凹痕。
“对不起……”他扭着头看地面,“那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
卢约理蹙眉,“我以前不让你坐在地上,你竟然还能这么躺着睡着,感觉不到冷么?”
钟来寿嘟起嘴,一动不动,警惕的看向对方,“为什么回来……东西都还给你了,gān嘛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