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华鼎松稳坐不动,顿一顿,声音更轻更慢:“除非是……被烟熏着眼睛,辨不清方向,迷路没走出来;又或者,突然刮风增大火势,没来得及撤退;也有余火没扑净,放松疏忽,结果复燃烧着人的qíng况……”
接下来,再没有人说话。
到达林场,孙博士打了个电话,看门的啥也没问,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几个人下车慢慢往河滩走。马路与河滩之间,一大片夯实的平地上,零星堆着些木头。白色蒲公英和雏jú与紫色的杜鹃花jiāo相辉映,纯洁而又艳丽。越近河滩,花儿就越密集。放眼望去,以绿波碧糙森林为底色,怒放的花丛宛若堆锦云霞,绚烂缤纷到令人失语。
如果之前方思慎所形容的森林火场是地狱,那么眼前美景,就是天堂。
方思慎指指对岸,波光潋滟映衬下,有如童话幻境般迷人。
“老师,应该就在那里……孙师兄说那边如今已经没路了,进不去。咱们就在这儿看看,好不好?”
见华鼎松没表示,方思慎回头望望。
洪鑫垚明白他的意思,招呼小刘就地取材,搬了几截树桩子过来,架起两块木板,一个简易祭台便搭成了。
方思慎请孙博士搀着华鼎松,自己弯下腰,把香烛水果一样样摆好,然后采了束野花供在台前。
洪鑫垚掏出打火机,方思慎摇头:“不点了,林中慎火。”
搀住华鼎松:“老师……”
嘶哑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天堂般的美丽与宁静: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rǔ。
……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
yù语口无音,yù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糙乡。
……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嶤。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
竟然是陶潜的挽歌。
质朴苍凉的诗句,剜心剔骨的哀伤。
止不住的泪水消失在泥土里,方思慎紧紧扶住身边衰弱龙钟的老人,不知这千秋挽歌,究竟为谁而唱。
为华安时,为华鼎松自己。
为连富海,为何慎思,为蒋晓岚。
为所有含恨而终的生命,为一切不得永安的灵魂。
一曲终了,华鼎松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小安,快了……爸爸很快……就能见到你跟你妈了……”
午饭吃得相当沉闷。华鼎松被劝着勉qiáng吃几口,便回房间躺下了。方思慎看孙博士接了好几个本地熟人电话,道:“今天下午不出去了,明天上午稍微逛逛,下午回图安。孙师兄有什么活动尽管去,没关系的。”
孙博士推托一番,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洪鑫垚gān脆给小刘也放半天假,随他自己找地儿消遣。
方思慎照例探看老师一番,才回到房间。
洪鑫垚坐在chuáng上,抬头看他:“你中午也没吃几口,饿不饿?”
方思慎摇头,挨着他坐下。
洪鑫垚定定瞧了他一阵,伸手把脑袋扳过来冲着自己:“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捧起他的脸,大拇指从眼窝下的淡淡青影上滑过:“夜里没睡好是不是?”
“嗯,睡不多久就醒。”
“那现在睡会儿?”
方思慎闭上眼睛,旋即睁开:“脑子里总像绷着一根弦,嗡嗡响,睡不着。”
“你这样不成……你看我脑子里成天绷着十七八根弦,简直跟开音乐会似的,那还不是只要想睡,闭眼就着,天塌下来都不管。你得跟我学……”
方思慎笑了。
洪鑫垚低头碰碰他嘴唇,忽道:“来,我让你没工夫瞎想,就能睡着了。”
不由分说,舌尖顶开门户,变换角度越过重重阻碍,探进去追逐纠缠。一只手环住肩膀,一只手开始解脖子下的纽扣。
“别……嗯……”
洪鑫垚猛地收紧胳膊翻身压倒,顺势扯过被子:“真凉快,盖上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