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虚弱,话说得张狂,气势却大不如前。
几句话又得意起来:“我告诉你,压根没人知道究竟有些什么。当初没收的东西就是偷摸发还的,经手人比我老头子短命得多,死了怕有十好几年。谁问你都不要理,把自己喜欢的先搬回去。郝奕若是回来,就在剩下的里头叫他挑几样。”华鼎松早年脾气更臭,毕业的学生都断了联系,最近十年,不过一个郝奕,一个方思慎。
“书太多你没地方搁,也可以考虑卖个好寄存到图书馆……”
亲祖孙也不过如此。方思慎便只是点头,听完了,体贴伺候老师吃点喝点。
自此课题先扔开不管,每天除去上课,间或回家陪陪父亲,就在华鼎松身边守着。方笃之等国诞日一过,神采奕奕出了院,光荣返回工作岗位。
秋假结束后两个星期,某天从食堂出来,方思慎忽然意识到,一次也没在校园“偶遇”过某人,洪鑫垚竟似根本没有回来过。
一旦发现这点,立时就忍不住了,疾步回到宿舍,上网搜索消息。
《晋州查处7.23河津重大矿难事件》
《7.23河津重大矿难事故嫌疑人已被拘捕,即将审判》
《黑色的眼泪——7.23河津矿难之觞》
《晋州州长指示妥善安置遇难者家属,充分合理赔偿》
《金银海矿业集团涉嫌包庇瞒报事故,阻碍调查》
《金银海矿业集团董事长自辨与矿难无关》
《晋州金银海矿业集团可能面临起诉》
《金银海矿业集团被举报严重偷税漏税,或面临巨额罚款》
《是谁为乌金黑幕撑起保护伞?》
《金银海矿业集团历年行贿一览》
…… ……
仿佛一夜之间,打开了某个封锁关卡,有关河津矿难及洪家的消息喷涌而出,惊得屏幕前的方思慎半天没能动弹。他再不通世务,也明白,事qíng只怕……糟糕透了……
发生事故的是一家小乌金矿,遇难矿工二十几个,刚够“重大”级别,远不到“特大”档次。表面上看,与金银海矿业集团并没有直接关系。然而这家矿主是从洪要革手里转租的开采权,单凭这一条,就严重违反规定。矿难发生后,消息瞒了好几天,直到有人辗转捅到首府晋阳,才得以公之于众。谁都知道,整个河津就是洪家的天下,事qíng能够瞒得住,自是洪要革一手遮天的缘故。
即便如此,事故本身,与洪家还是没有直接关系。若无意外,无非是动用人脉,多砸几个钱而已。
方思慎并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比起三个月前,矛头所向,已经悄然转变。一场义愤悲qíng的矿难渐渐落下帷幕,而金银海矿业集团的税务及行贿丑闻,被大力推动,前台亮相。
方思慎望着满屏新闻标题,开了个文档窗口做笔记,拿出研究课题的架势,一条条细看起来。经过一番去粗取jīng去伪存真、归纳概括演绎推理的工夫,又找出相关法律条文研读几遍,最终得出结论:只要媒体报道的偷税金额和行贿qíng节大半属实,洪要革就可能面临现行法律规定的最严厉惩罚: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
这个结论让他呆坐许久,才从电脑前站起来。也许新闻里说的那些并不完全属实,但也可能实qíng比报道出来的更加严重。何况……方思慎如今也懂了,很多时候,属实不属实的,其实并不重要。
方笃之见儿子没按时回家,便打电话来催。方思慎匆忙动身,路过一个报刊亭,想起最近方院长照常上班,办公室里最不缺报纸,那么父亲应该早就知道了,竟然一个字也没提。
“爸爸,洪歆尧家里的事……”
不等儿子说完,方笃之便点头:“你也看到了?”
方思慎答得很小心:“我今天才看到。您说……”
方笃之放下手里的材料,抬起头:“洪家恐怕好运气到头了。连地方官员都未能幸免,看这意思,怕是有人想把河津一锅端,重新洗牌。”
这话说得冷酷又无qíng,方思慎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爸爸?”
方笃之不管他什么表qíng声调,自顾道:“洪大少爷这个学,不见得还能上圆满。你也稍微注意点,在学校别跟人多说。”
方思慎心里一阵刺痛。望了父亲半晌,撑着门框慢慢道:“爸爸,洪歆尧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