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川多少有些好笑。当年撒手无qíng的抛弃,现在用这一点小花招就想挽回,就恰似一个平时不好好用功的学生,指望临时抱佛脚就能考上大学一样,只能说是妄想。
他也不吭气,由著林可锺自说自话,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林可锺费了无尽的口舌,也撒了半天的娇,张大川就跟聋了似的,不给他丁点的反应。林可锺并不是有耐心的人,有意发怒,但细想想确是自己的不是。这怒气於是又像沸水浇在雪上,全都融化了。他又努力了好几次,数小时的时间就这麽耗过去了,外面的天都黑透了,终於,累极了的林可锺颓然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把张大川也拉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
张大川也站了一下午,却不觉得累。他漠然地看了林可锺一眼,觉得他讲完了,起身开门,并且向门外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开门送客的动作。
这一刹那,林可锺的心在滴血。这是他所深爱的人,也曾是深爱著他的人,却因为他的原因,最後视他如陌路。两人近在咫尺,却相距天涯。
林可锺坐在椅子上,轮廓分明的脸如明玉一般惨白,眼波凝滞近乎一潭死水,微垂的嘴角与眼角表现出内心的伤恸。他楞楞看了张大川足有好几分锺,才忽然起身,急匆匆的,逃也似地一阵风般冲出门去,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候,黑红的脸膛才露出几丝痛苦的表qíng。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张大川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心里虽然痛苦,可日子还是得继续。
林可锺回来的第二天,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张大川起得有些晚了。他今天还有课,一边急匆匆地穿衣服,一边下楼。
楼下的桌子上有热气腾腾的早点,早点下压著一张淡蓝色的信笺。张大川先是楞了一下,拿起信笺一看,明显是熟悉的字体。他把信笺扔了,早点带到学校,给学生们分著吃了。而他自己,早晨什麽都没吃。
第三天,早晨醒来又看见楼下多了一些新的家用电器、锅碗瓢盆什麽的。张大川这回看都不看电器上粘贴的淡蓝色的信笺,只去找一趟爱国,托爱国把这些东西分赠村里的困难户。
第四天、第五天……几乎天天都有新鲜的礼物。随礼物一起附送的还有林可锺写的信,无一不是长篇大论。张大川不管林可锺是想倒歉或是为了别的什麽,一概不予理会。
虽然也有心痛有不舍,但现在有儿子、有学生、有乡亲们的平静日子,已经是张大川心之所求。他并不想自找麻烦。
爱qíng美好,对普通的乡下人说仍然是太奢侈了,而以泣血的心痛作代价更是太过。爱qíng,并不是人人都能尊享的美好体验。
正如城里人的心思,乡下人永远都不懂,而林可锺的心思,更加抽象更加莫测,他已经受够了,不想再领受第二次。
一个月後,张大川起chuáng後刷一下拉开了窗帘,早晨的新鲜空气迎面而来。这空气怎麽是甜的?感觉到不对,侧身往楼下一看,眼前是一片火红的玫瑰花海。
这儿是西部,即使这些年生活好过了,可是花,尤其是这样满满当当布满整个小院的最新鲜的红玫瑰花,是从所未见的。玫瑰的香气,正如站在小院门外看热闹的人一样多。
窗帘一拉开,乡亲们的目光便齐刷刷刺来。目光里倒没什麽恶意,半是好奇半是不解,可张大川仍是被灼痛了。他是老师,怎麽能搞出这麽大的事来让乡亲、让学生看热闹?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打开大门,不理会从门fèng里掉落的信笺,只是疯狂地、机械地、一次一次地把那些大束的玫瑰抱进屋里,塞进厨房、踩在脚下。
玫瑰多刺。做完这一切後,他的两只手、胸前已经全是被硬刺给刺出来的斑斑血迹。张大川终於接近崩溃了,他给学校请了假,然後一口气跑到村口。
村里没人愿意租房子给前陈世美小林老板,他都是由司机每天开车来村外,然後就在村外待上一天。
正是清晨的时候,空气很好,远方有雀鸟清脆的鸣叫。
张大川一口气跑到村口,村口旁边就是爱国家的房子。近些年村里已经不流行刷大标语了,爱国家外墙墙壁上“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大红标语还是多年前刷上去的,现在已经斑驳支离、若隐若现了。
林可锺果然就在那儿,痴痴地望著这陈旧的老标语。看到张大川过来,他把眼睛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