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还是不说话,张大川却不忍白校长拖著一身病还为他们担心,所以就笑了,说:“白校长,您放心吧,俺读的就是师专,偶想在教育上gān下去,哪怕就是一辈子当民办教师俺也不离开教育,而且就算真有那麽一天小柳村学校全用公办教师了,俺就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去当老师。电视里常说,咱国家好多地方没有学校哩,教学总归是条正道!俺爹早说的!”
虽然张大川的脸色仍旧透著青白,但他那乐观的jīng神、厚实的嗓音却十分奇妙地感染了在场大部份的人,毕竟,小柳村学校的老师们虽然也算知识份子,但同时更是地道的农民子弟。在中国自古以来的大部分农民的思想里,踏实就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法宝,一个人只要安心地去做好一件事,一辈子才不会白活。比如一个庄稼人,你就得种好地,让土地年年丰产,然後像庄稼抽穗一样过好日子,心里永远不会有亏就行了。
於是,短暂的沮丧过後,老师们,包括郑会计一起面面相视,由衷地微笑著,那种在一瞬明显心意相通、血浓於水的表qíng,让这里唯一的外人林可锺感觉到了被排斥於外的不痛快,更多的却是不解的困惑。
城市长大的林可锺不知道,这麽微薄的薪水、这麽艰苦的条件,甚至还要加上随时可能被辞退,这些民办教师们怎麽还能这麽乐观地坚持下去呢?但,他可以不懂,却不能不屑於这种可贵的坚持,於是,这大半个月以来,他看著张大川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敬意!
第12章
发工资的当天是个周末,学生们放学比较早,原本应该住校的李老师又不知去了哪儿,傍晚一过,偌大的学校里顿时就剩下张大川与林可锺两个人。吃过晚饭,张大川不想那麽早就睡,从学校办公室找出一个破旧的手电筒,又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毛绒小熊,独自去了学校後面不远处的一个荒梁上,新垒的土丘湿漉漉的,坟上没有任何记号。看上去孤伶伶的,里面睡著同样孤零零的小娅。
毛绒小熊就是上次上县上张大川特意买的,只是一直耽搁著没送来。小娅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活著时恐怕没玩过任何一件像样的玩具,就让这毛绒小熊长伴可怜的孩子吧!他想他会一直记得那一看到老师就从学校後门里跑出去的小小的背影和那双奇特的大眼睛的,那是他一辈子的心痛。
说到底他才二十一岁,上过师专,在这小地方算有文化的,不是完全没向往过走到外面去过好日子,但是,一年多前当小娅死後,张大川就对这所灰不溜秋的小学校有了几分特殊的依恋,也许是怕许多年後还有小娅这样的孩子吧,他从此就开始害怕离开小柳村的这些孩子,所以他才能在中午当著白校长、当著林可锺、当著全校老师的面前,说出那番话来,那确是他的肺腑之言。但现在一个人独处时,在坚持的背後的渺茫处境就升了起来。
他其实也知道前一段时间上面有传闻,说民办教师要解聘,凡教龄二十年以上的,通过考试可转正,而像张大川这样的,根本就没有转达正的希望!那他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什麽?真地以後就离开家乡到更远的地方教书吗?他心里突然就泛起一股酸酸的东西,一直涌到嗓子眼,他使劲地咬著咬厚实的唇,才没有溢出来。
天色渐渐晚了,最後小小的坟堆四周只看见杨树一只只向上伸开了枯瘦的手掌,撑起暗蓝的天幕。张大川就那样站了很久,偶尔喃喃著“小娅”的名字,直到感觉病中的身体实在撑不住时,才准备回去,一转身,却忽然发现一个人就站在那里,细细一看,才发现是林可锺。但林可锺手里的可不是小小的手电筒,而是一个很大的应急灯,照亮了四周很大一片野糙地。
他现在对林可锺已经全无好感,现在没有外人在,连其码的礼数那也是不愿,就当没看到的,就那麽直直地从林可锺身边经过,想径自回学校去。
林可锺就有些怒了,他今天才开始模糊地懂得欣赏傻大个有而他自己缺乏的某些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大度到纵容傻大个无视他。他转过身,跑上几步,张开双臂,两腿也分得很开地站著,气鼓鼓就堵上了张大川的去路。
张大川不理他,向旁边绕了几步,但林可锺又跟上来,又挡了他的前路,两人就这样你走我堵的折腾了好几次。张大川终於烦了:“林可锺,俺饭也给你做了,你还追著俺到底想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