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枯坐了十来天,香港沦陷了。
这回可是了不得了。没人能想到香港会与战争扯上关系的,可是就是这么半个多月的功夫,竟然就沦陷了。大英帝国怎么这么轻易的便被日本人打败了?
日军进了城,所有人都躲进家中,电灯也不敢开,就是畏怯的瑟缩着,只怕日本人要搞大屠杀。
金世陵把huáng安琪的衣裳和化妆品都装进纸箱子里,搬进了地下的储藏室内。
依照丈夫的建议,huáng安琪huáng着一张脸,眉毛嘴唇都没画,又将头发末梢的波làng卷儿剪掉,勉勉qiángqiáng的扎成一个小髻,再配着身上那件从仆人那里要来的灰布长褂子,瞧着真是一分姿色也没有了。
金世陵第一次发现太太这样难看,忽然就有些生气,把吃奶的元生搡进huáng安琪的怀里:“别让他哭,吵死了!”
huáng安琪没了脂粉的掩护,也有些心虚,好脾气的将孩子送给奶妈抱走,她小心翼翼的问丈夫:“日本人真的会上山来吗?”
金世陵转身望了窗外:“日本兵要是来了,你就混在仆人堆里,无论如何不许出声。我一个男人,总不会出什么事qíng,你们女人就不同了——知道我的意思吧?”
huáng安琪觉得丈夫懂得很多——英俊而博闻,心中就既崇拜又怜爱,恨不能把他塞进元生的摇篮里,悠着哄着,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咬一口。
而金世陵并没有感受到妻子心中的爱意,他的心被担忧充满了,眼前的qíng景都笼罩了一层黑雾。
日本兵并没有搞大屠杀,不过很分散的,弄出了几场小屠杀。
略微像样一点的百货公司全被转为“军管理”了,各行的商家也都很识时务的关门停了业。最坏的是:香港的存粮被日本人运走了百分之八九十,饥荒的问题bī人而来。而肚子饿乃是一把慢吞吞的野火,一旦燃烧,就能立刻的蔓延开来。
好像也就是几天的功夫,香港人全变成了大肚汉兼馋鬼——这也是人的通病,缺什么爱什么,平时一碗的饭量,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就觉着不够,非得加餐一碗,仿佛要变成骆驼,提前储存一些能量一般。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期里,只有金世流非常的淡定。首先他是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其次他对于食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过三十便发福是金家男人的通病,似乎专门要证明美丽这种东西是不能长存的。金世流并不是很爱美,可也不爱丑。为了保持自己那已然不瘦削的身材,他很愿意有个机会来控制自己的饮食。
与金世流相对应,那最不淡定的一位大概就是赵英童了。他脸上的瘀伤已经渐渐消了肿,鼻梁骨却还没有完全长好。对于香港,他并没有什么感qíng,不过是为了追逐金世流才过来的。然而人没有到手,自己却先挨了顿bào打;伤还没有痊愈,日本人又来了。
他心里盘算着,想要带着金世流往外跑,哪怕跑回昆明去呢。可是日本人绝不会因为他是民族英雄赵将军之子,就发给他一张特别通行证。
躺在医院里,他发了愁。发愁之余,心里还是很想念金世流。金世流这人白白的,软软的,冷淡而天真,发起脾气来又像个要拼命的弱小动物,很有点意思。他愿意跟金世流过上一辈子,即使金世流再胖上几圈,那也没有关系。只别让他倚胖卖胖,再把自己给压死了就好。
赵英童想到这里,忽然就躺不住了,立刻就张罗着出院。他是耐心有限,而脸皮的厚度无限。等不得就是等不得,他死也要把金世流弄过来带走!
赵英童的鼻梁上还贴着一块白纱布,大模大样的敲开了金世流的房门。
金世流见了他就脑袋疼。站在门口,他故意的堵了道路:“你来gān什么?”
“我要走了。最后来看看你。”
金世流压抑住了想要鼓掌欢呼的yù望:“看完了吗?”
赵英童很勉qiáng的笑了一下:“请你吃顿饭,可以吗?就在半岛酒店,那儿现在还能弄出宴席来。”
“不必。”
“我都要走了,你还不依不饶,未免太狠心了吧?我喜欢你,这不是错。”
金世流不以为然的皱了眉头,心想我又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才生气的!
赵英童低下头:“反正我要走了,往后能不能再见都是两说,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同你吃顿饭。你不听我的话,我今天就饶不了你。你说你去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