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山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话题:“上次从昆明来的那位林总裁,你还记得吧?”
金世陵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摇摇头:“哪个林总裁?”
张小山又想扇他:“我现在什么场面都带着你,你怎么不知道上进?我看你不是脑子笨!你是不懂事!既不懂事又没眼色!哪辈子才能出息起来?”
金世陵垂下眼帘,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伸手把烟盘子拉过来,他摆弄着那根签子,慢悠悠的,同时又略带羞赧的说道:“我不懂的就多了,那也得一点一点的学啊!”
张小山说道:“我看你是个好样的,才这么提拔你。你心里要有数,知道吗?”
金世陵看了他一眼,心想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要提拔我这个穷小子?要么你就是同桂如雪一样,想把我往chuáng上拽;要么就是你别有其它目的想要利用我——别想把我当傻子来唬!
下午三四点钟,金世陵被张小山放回了家。其时金世流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见了三弟便“唉”了一声:“这怎么好?总编让我同他去趟天津呢!”
金世陵蹲在门口,试图生炉子烧开水:“去多久?”
“一个礼拜——这时间未免太久了。”
金世陵想了想:“去吧。只是我一个人,夜里怪害怕的。”
“我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嘛!”
金世陵终于没能把火升起来,反而还串了一屋子的黑烟,把他同金世流一起熏到院中,呛的吭吭咳嗽。
待到浓烟散尽,金世陵开口道:“去吧,不用担心我。”
金世流点点头,忽然觉得jīng神生活和物质生活还是不能完全割裂开来的——他开始怀念先前的优裕生活了。那时候他活的自由自在,遇不到任何令人为难的事qíng!
jīng神上郁闷,物质上贫瘠,他心境上的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明早就要同总编坐快车前往天津,所以当晚金世流可以不必再去报社编排稿子。兄弟两个吃完了晚饭,眼见外面已然黑了天,便只好上chuáng躺下。金世陵同张小山周旋了一天,身心俱疲,倒是可以入睡;金世流却jīng神的很,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儿把金世陵搂在怀里,一会儿又推开他转过身去。金世陵嫌他烙饼似的不肯安静,就侧身背对了他,不想刚刚有了点困意了,金世流又把他扯过去,轻轻的嗅他的头发。
金世陵随他折腾,自己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金世流提着一个皮包,早早出门去报社与总编会合。临走之时,又絮絮叨叨的好生嘱咐了金世陵一番。金世陵嘴里答应了,心里可是感到好笑,觉着这二哥不但不复先前的那种淡漠利落,反而还有点婆婆妈妈的了。
约莫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他到了张公馆。
张小山正在会客,客人远道从新疆而来,是个刚刚下台的督办。只见此人头上带着俄式尖顶皮帽子,平白无故就比正常人高了一个头;进房之后,他摘下大尖帽子,露出一脑袋短短的头发茬儿,又像个易了服的喇嘛。他先前没有放督办之时,同张小山也是战友的关系,如今丢了官职,便跑回来相求张小山帮忙引见,想同赵将军结jiāo一番,以求东山再起。下台督办是个武人出身,所以不会拐了弯儿的掉文,开门见山的恭维道:“早就知道你老兄在赵将军那里,是最有面子的了!谁不知道哇,赵将军几次都说起过你老兄生的相貌温和笃厚,一见便知是个诚实君子,对你青目有加的很哩!”
张小山听了,喜的眼睛笑成fèng隙,将手一摆道:“那不是chuī!赵将军对我,那的确是厚待的很!当年在吉林的时候,我就跟着赵将军——那时候他老人家还是赵旅长呢!这么多年来,赵将军对我真是相当之倚重,总说我这人,不必深jiāo,一看模样就可知是个好汉!你老兄一到北平就来了我这里,算你运气啦!”
下台督办一听,更是对张小山景仰的五体投地:“你老兄的相貌堂堂,那是全北平都有名的!话说回来,你看兄弟我,他娘的爹娘不争气,生下来就是这个德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万万不敢去赵将军面前现眼。你看有什么法子,可以把我这个相貌补救一下呢?”
张小山沉吟半晌,发表了高见:“你老兄没别的毛病,就是脸黑,再一个就是太瘦,瞧着不是福相。不如这两天抓紧时间,顿顿多吃点肥ròu,另外见人的时候,;脸上擦点雪花膏,大概也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