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了的汤锅在噗哧噗哧冒着白汽,一声声提醒着主人时间到了,但这时根本无人分得出心来理睬,任那水汽顶沸了锅盖好一阵子,才不胜其扰似的各自分开。江天腾出一只手去关火,另一只手还拖着顾云声的手不放开。顾云声被他牵着朝炉台走了两步,半边眼睛水光朦胧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被舔的,刚想揉,又被回过头来的江天逮了个正着:“别用手。你再闭一会儿眼睛,眼泪出来了就好了。”
顾云声虽然老老实实按这话去做了,心里总归有点不服气,在黑暗里说:“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江天就笑,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
“老了吧。”
“嗯,老了。”
需知与人磨牙的乐趣就在于对方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地回嘴,可眼看江天一点也没陪着抬杠的意思,反而是大有“随便你怎么说我悉数奉陪”的架势,顾云声一撇嘴,先觉得无趣,又觉得眼睛不那么热辣辣了,试着再睁了睁眼,这下看得清楚得多了,就抽回手,走到江天边上说:“哦,我好了,有什么要帮忙的?”
江天看他一只眼睛泪光宛在,红得像个兔子,忍不住揽过人来又亲了一个:“摆碗碟去,我这就好了。”
“不先把火锅端出去?”
“等我来。外婆送来的米酒还有半瓶,喝热的还是喝冷的?”
顾云声被这么一问,先是说“冷的就行了”,后来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今年过年,你回家吧?”
江天的外婆至今坚持每年过冬一定自己做米酒腌咸菜的传统,又一定要钟圆大老远地开车把新做好的米酒和咸菜送到江天手上,不管家里人怎么笑她豆腐去了ròu价钱,也还是乐而不疲。这个冬天也是,早早地”勒令“钟圆把吃食送来,江天本来开开心心的,但后来掀开钵子看了一眼,笑脸就淡了。
当时顾云声不知道他怎么好好变了脸色,顾家从来没这么多过冬的讲究,稀里糊涂乱吃乱玩也都过得挺好,凑过去一看之后,还说:“哦,奶奶真行,怎么酒酿还能是红颜色的,用了红糯米?”
江天看他一眼,拿勺子尝了一口,这才脸色好看点,说:“酿久了,酒酿有点老,颜色就红了。”
顾云声也不觉得有什么,就着江天手里的勺子把余下的半口喝了,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甜:“很好吃啊,哪里老。”
“味道是不老,就是外婆老了。”
这句话一说,当时顾云声就没了计较。
如今江天提起米酒,这件事又浮上心头,于是有了这一问。听完江天垂下眼,装盘的动作却没停下:“你呢?”
“我?笑话嘛,当然也回家。所以我们就各回各家,不过初三要记得来我家拜年,不然我替我爷娘打断你的腿。”
顾云声说得张牙舞爪又眉飞色舞,江天被逗得轻轻一笑:“是,是。那好,吃完饭我打电话回去,说回家过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说?我以为你早说了。”
江天还是笑一笑。
顾云声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再不问了。
他先从冰箱里搬了酒出来,又去拿碗筷勺碟,麻利地在餐桌上摆好,刚一转身,就见着江天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从厨房里出来了。
直到落了座,下了第一筷子,顾云声才猛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来无论是自己还是江天,都吃得寡淡得过了头,无怪江天的病稍微好转,他就忍不住跑出去买菜做饭要大吃一顿。念及此处顾云声忍不住伏在桌上笑了,搞得江天有点莫名其妙,停下筷子来看着他:“又怎么了?”
顾云声还是笑,好一阵子之后抬起脸来说:“真是对不住你,这半个月连你都饿成馋痨鬼了。”
江天把漏勺里滚好的羊ròu和鱼片扣到顾云声的碟子里:“所以嘴巴先别急着说话,吃东西吧。这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结果这一顿饭两个人把江天买的东西全吃光了,连江天外婆做的米酒也一点都不剩。江天看着风卷残云一般gāngān净净的碟子,没敢说不算菇子和绿叶菜,自己光买羊ròu就买了两斤,鱼就算去头去尾剔掉大骨只取肚腩来切片,也是一条鲈鱼再加一条鳜鱼,还有零零总总的豆腐虾子墨鱼,天知道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进去。总之等吃完饭,谁也不愿意起来收拾碗筷,顾云声赖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得很,直到江天端了茶台来泡茶,也还是动也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