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先回到庙里,远远看见客房那边亮着的灯,认出是自己的房间,稍稍定心了一点。但等到房门一推,顾云声却没在里面。
起先他以为顾云声是去冲凉去了——客房东头有口井,顾云声平时不肯去浴室,都是趁着夜里在井边冲澡——就忍耐着无名的不安,坐在房间里一边翻书一边等。等了一刻钟,只听见huáng达衡和另一个师兄哼着歌踢踏着拖鞋从门口走过,江天猛地打开门,微弱的灯光下,两个人都是背心短裤湿了头发,一看就是刚冲完澡。他心蓦地一沉,声调也沉下来:“你们去哪里洗的澡?看见顾云声没有?”
两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好在huáng达衡反应快,也不在意,说:“浴室关了,我们在井边冲了一下。娘的,都是蚊子。没看见你表弟啊,他不在房间里?”
“不在。”江天简练地吐出两个字,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一开始huáng达衡也没在意,只管开玩笑说“这可不好,这么俊的孩子,不是给狐狸jīng啊蜘蛛jīng啊给拐走了吧,山里的jīng怪可多了”,但后来看着江天的脸色实在不妙,知道他是真的担心,改口说:“……时候不早了,还没回来啊,要不找庙里值夜的问问看?”
江天没说话,擦过他们两个人风一样快步走到山门,敲开边上值夜的居士的窗子,问:“我们回来之前,有没有人出去了?”
对方说:“有一个。问他哪里去,他说去溪里洗澡。我劝他不要夜里下水,他说他去过,又带了手电筒,就这么走了。”
“走了多久?”
“也没多久,就你们回来之前十分钟吧。”
江天的心沉得更厉害,面上却显露不出来,静静折回去,找到huáng达衡的房间,把他从房间里拉出来,轻声说:“你是不是有应急灯,借我用用。”
“做什么?顾云声呢?你要去找他?”
江天的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过了分,虽然神qíng和语气都很镇定,但落在他人眼里,怎么看都有几分大事临头还千方百计遮掩的样子。他看着huáng达衡,压低声音:“去寺后面的溪里洗澡了。我去拎他回来。”
“真的去了?这可要不得,那水看起来缓,但下面拦了小水坝,可是不浅。我这就去拿灯。江天你不要一个人去,我再叫上几个人,我们一起去,万一有个什么事qíng还好照应一下。”
江天一把抓住他,语气很坚决:“不用。他水xing好,之前也去过,知道深浅。我不想惊动陆老师,他这两天有点着凉,都睡了。这么一叫人,上下全惊动了。”
huáng达衡一听江天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当下踟躇起来,他想想江天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年轻人,做事也很稳重,何况事况并不明了没必要大张旗鼓过了分,就不再坚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千万小心,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qíng,千万别一个人下水,赶快回来叫我们……”
江天勉qiáng一笑,却很冷静地打断他:“他就是淘气,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拿了应急灯,又抓了只手电筒,绕着寺院的围墙往北走,一路直奔寺北的溪流。路上癞蛤蟆和夜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叫得江天是心烦意乱,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自从听到水流的声音起,他就开始喊顾云声的名字,一次次地喊,一直喊到溪边,但四下除了之前听到的不眠的蟾蜍夜虫的低唱,急风刮过梧桐树叶留下的响声,和那始终不息的流水声,哪里有顾云声的回音。
江天记得他们一群人第一次带顾云声来这边游泳,是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放的东西。可是夜里石头是最暗最难找的,而且只要灯光一往水边扫,就有不知道什么小动物被惊到窜开,打得芦苇丛一跳一跳,乍一听就像人类踏过水糙的脚步声;此时任何稍大的声音都让江天紧张,当他因为这样的声响空欢喜了几次之后,生生挣出一身冷汗,心口重得像压了石头,连嗓子里也像压了石头,每多叫一次顾云声的名字,都让他更窒息一些。
当终于找到那块大石头,灯光扫见留在上面的衣服和手电筒,江天的脑袋里顿时轰然一声巨响。他抬起头,顺着溪流的方向,再次大喊:“顾云声?顾云声!你人在哪里?听到就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被放大之后,又凄凉又疹人。江天盯着溪水,月亮那么亮,照得水流像一匹银白色缎子,光滑,柔顺,没有一点人力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