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郑斯琦抬手顶了下眼镜,“……刚买了束花。”
“……你又没说。”话里竟像带着微不可查的抱怨。
郑斯琦听对面沉默,均匀呼吸片刻,才接着小声道,“我在北楼下面的那排丝杉树下等你,那有个池塘。那、那束花……买了就送我吧要不……反正别làng费。”
郑斯琦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得乐。
郁金香和香石竹,都是浓郁灼艳到咄咄bī人的花种了,送病人能提喜气,真要送给乔奉天,郑斯琦觉得特别不合适。跟他根本就不搭,不是一挂一路子的东西。
一定要作比,他倒更像是水杨蒲柳,瘦削一根却并不羸弱,即使真的是如人所说“忘秋先零”,轻易也不佝背折腰。和他的处事脾xing很像很像。
郑斯琦往丝杉边走,远远望见了那潭新凿的熠熠小塘。偶有家属推着轮椅带着病人从身边擦过,带了一股药剂的辛涩苦味。他把花半托在胳膊弯里,只能隐约瞧见有人影在岸边,碍于实在视力太差,一路往前这么靠近着,也没分清楚是个男还是女。
乔奉天一偏头,抬手摇了摇。
不过三两天,郑斯琦看他又像是瘦了。下颌角原先是线条清朗,现在生成了锋锐凌厉,像在那儿扫了碳灰的侧影,抚平了他原先还盈一些的血ròu。据说人要瘦了,五官也会做些改变,郑斯琦走近看他的脸,也真的如此。乔奉天眼中的山根突出而光亮,面孔的轮廓也愈深刻明晰。
只是嘴伤还没好净,卧蚕处青又更青。
“是不是瘦了。”郑斯琦推眼镜,停在他边上。
乔奉天看看自己的胳膊腕儿,“没称过,应该没有吧。”长ròu对他虽难,可掉ròu也没那么容易。
“我看着像。”
“显得吧。”乔奉天笑了一下,摸了摸脸,“总没睡好,丧得要命才显得瘦呢吧?”
“可能。”郑斯琦把花换了个手托,“你得再胖点儿才好。”
乔奉天从口袋里掏了半片方切吐司,裹在包装袋里,像是早上没吃完的。他掐了面上的一小块儿在指头间碾碎成屑,往身后糙坪上点地琢着的麻雀群里一抛。鸟睛上下一转,扑翅两下,点头点的更欢。
乔奉天蹲下,一只膝虚抵着地,往前近了两步,又抛了一小把面包屑。
“你有什么长胖的诀窍么?”
郑斯琦听了,低头顺着他的发尾,看到他后颈出突出了竖着排列的三个工整骨节,“你看我这身段儿像有这方面诀窍的人么?”
“那保不准你身边儿朋友同事都是一水儿胖子。”乔奉天盯着一只远远信步踱过来预备抢食儿的,一只眼角一抹雪亮色的白头鸭。
“还真是,胖得多瘦的少。“郑斯琦也跟着半蹲,“怎么说呢……我们这种做案头工作的,男xing,一旦过了三十体重刹不住车的疯长那是比吃鱼卡刺儿还正常的事了。”
乔奉天转过头上下看他,眼里蒙了笑意又转回了头,“那你怎么画风清奇独行特立?”
“那说明。”
郑斯琦到了也没忍住,也掐了一块面包往前丢,“我人品好。”
乔奉天笑意也最终溢出眼眶。郑斯琦丢的那块儿正巧砸在那只肥润的白头鸭的尖尖喙上。小家伙吓得倒退滴溜溜眨眼,极委屈地扑腾了一下黑翅,扭屁股冲着阳光飞跑了。
得,话说的一点儿不假,人品是真好。
郑斯琦邀请乔奉天去随便吃点儿中饭,乔奉天也就跟着去了。
寻了一家店面不大的苏帮菜,要了碧螺虾仁,樱桃ròu,和一小锅太湖银鱼汤。大堂中央建了个四方简朴的仿古舞台,中间坐了个淡妆旗袍的年轻姑娘,端着琵琶低唱苏州评弹。吴语温软听着婉婉,至于地不地道,两个人都是门外汉,评不上一二。
乔奉天几乎不来这样讲究的地界吃饭,贵不说,也不见得比他自己烧的好。
花搁在一边,郑斯琦给他倒了一杯清茉莉,“这家没吃过,但苏帮菜普遍口味甜。”
他看着他,“甜”字脱口才猛想起乔奉天不吃甜,“你是不是吃不了?。”
乔奉天只顿了一下,郑斯琦就明白了。
“换一家吧。”郑斯琦语气抱歉,“前面还有一家,要不去那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