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摆着的那个相框里,嵌的是一张乔奉天的旧照。
郑斯琦只低头去看,不拿起。乔奉天大概十一二的样子,袖子过长埋了双手,提着只黑身白眉狗的圆润前爪。人矮矮瘦瘦,像一株将植进地里的白杨苗儿。相片也过了曝,鼻梁以下的位置白花花一片,只有嘴角勾起的笑纹的浅淡轮廓。眉与眼却和现在一样浓烈,眼瞳漆黑沉顿看不清眼白,眉宇间是少年在镜头前才有的羞怯局促。
郑斯琦又是个没忍住,拿手机出来对着“咔嚓”了一张。
乔奉天拿着件短打的牛仔外套,正见郑斯琦盯着照片不放,轻声“我靠”了一句,三步并两步上前,“啪”地把相框推倒一扣,“别看!”
“哎。”郑斯琦站直,“给我吓一跳。”
“你你你你你你别看!”乔奉天瞪他,活像被家长偷看了日记本儿。
“我我我我我我已经看完了,对不起。”话里话外笑意不止,半点儿没有道歉的意思。
乔奉天张了张嘴,“你——”
“特别可爱。”
角窗外的she进的一绺阳光,在乔奉天的瞳里飞快地闪了一下。
再往后,郑斯琦也时常反省自己时常少年心xing来的莫名其妙,把原先内敛稳重的人设破了个jīng光,颇有点儿地痞流氓打着口哨招摇过市勾搭不休之嫌。万幸他往后万分明白,乔奉天深爱的是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样的个xing,行为,态度,思想,只要因自己所起,他都爱。
哪怕那偶然涌现的一点儿幼稚的恶意,对他而言都是要打扫抛光一辈子,收纳在箱子里的珍贵。
林双玉给端上来一壶滚烫的新茶。
她离郎溪在利南待的太久,家里上上下下的活计家务,乔思山没法身体力行,疏于打点,故而该gān的还都得她来gān。落了灰的玻璃窗,回cháo泛了霉味儿的枕头褥子,一小亩菜田里没来及割,老了的芫荽。林双玉换了件更旧的里衣,套了双姜huáng的灯芯绒的护袖,头发用发夹整个利索地箍到脑后,额前两三道纹路沟壑,也被外力绷的舒展。
乔奉天接她手里的藤筐和木柄的铁锹,“要不我去摘吧,您在家休息着。”
照顾乔梁,林双玉也不轻松。吃未必吃香,睡未必睡好。
“哎哟你去什么!”林双玉皱眉从藤筐提手上摘下乔奉天的手,“你陪人老实家里待着吧你,你把你客人撂这往外头瞎跑像什么。”林双玉拨弄头发,眉头又舒展开侧头去瞧郑斯琦,“小、小郑,叫小郑行不行?”她问得拘谨小心。
茶水很香,入口就能回甘,没有一星的土味。郑斯琦放下茶杯笑,“行,您叫什么都行。”
林双玉摆摆手,“我们家这小破烂旮旯地儿,委屈你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让奉天陪着你,郎溪别的没有,看山看水还行。我搁地里摘点儿东西,该到饭点儿回来就行。”
“要不一起去吧。”
乔奉天和林双玉同时不响,诧异地看着郑斯琦。
“行么?”
乔奉天低头看他洁净的鞋尖和裤脚,“去地里?”
郑斯琦点头,提了提肩上的短打外套,“利南待的久了,田间地头见得少,哪儿都想看。”
乔奉天过会儿才乐,“地里可脏。”
郑斯琦耸了下肩,意思说无所谓,没关系。
林双玉半晌才琢磨出味儿来,了然地“哦”了一声,随后稍弯下眉尾笑,“来也行,也不远,过了那片桑树林前面那口井那儿就是,来吧要不。”说完拿胳膊肘顶了顶乔奉天,“你阿爸屋那泡桐柜里还有两双新的解放鞋,拿过来给人试试。”言语间瞥了一眼郑斯琦望去便不便宜的鞋,“给他换换,别踩上泥儿。”
乔奉天吸了柜里一口结实的土味儿,费老鼻子劲儿把双墨绿涂胶的解放鞋从一gān杂物里抽出来,看一只晶亮的八角白蜘蛛从柜子里优哉游哉地往出爬,一脚上去就给碾成了浆。
乔奉天把鞋“啪”往地上一撂,半真半假地抱怨,“真会给人添麻烦,郑老师。”
郑斯琦不置可否地蹲下去解鞋带,套上之后站起来跺了跺脚跟,“给你道歉,小乔同学。”说罢伸手勾了下对方低垂的刘海儿。
五月的桑林葱绿。人常说前不栽桑,说yīn气重,可微风从枝丫的间隙里打马而过,窸窸窣窣摇摆作响,清新舒畅,着实让人联系不上“yīn”与“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