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卡车在被轰炸过的柏油路上蹦蹦跳跳的走了许久,才在下午两点时到达了市政府。市长跳下车,又要想法子去给这几位落魄的中国大员们弄点饭吃——然而哪儿又有饭吃呢?年轻男人都打仗去了,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们都穷的要吃糙。即便是市长,家中也只有一点点大米了……
市长在东山敬的bī迫下,无奈何,只好把自家所有的米都奉献出来做了饭团子,又弄了点咸萝卜条用碟子盛了,gāngān净净的摆在了饭桌上请远客享用。远客们饿了大半天,如今见了这等饭食,先是一惊,然后便伸出手来,一言不发的抓起饭团子向口中塞去。
陆振华和钱子涵正值壮年,自然饭量大些,饿的狠了,也就不择食。而陆选仁同钱季琛吃了几口,觉着实在是不堪入口,便擦手停下来。陆选仁扭头用日语问那市长:“能不能给我弄一点牛奶来?一小杯就够了。”
市长很挠头,因为首先这里并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其次,这里也根本就没有奶牛,只有耕地用的几头老huáng牛。陆选仁见他一脸的为难,便转向东山敬道:“我的儿子不能吃饭,他需要一点流食充饥。”
东山敬又累又饿,吃饭时又抢不过陆振华和钱子涵,到嘴的只有一个饭团子,就觉得这几名中国人实在自私,不想再去理会帮忙,可转念一想森田慎吾马上就要乘军舰回国,到时肯定要同这姓陆的老头子见面。为了防止这老头子在森田慎吾面前嚼自己的舌头,东山敬只好硬打jīng神的回答道:“我来想想办法吧!”
他所想的办法,就是跑去一户孕妇家中,硬要了一小碗人奶回来。陆选仁用小勺舀了奶水喂了陆新民,见他果然一口口的咽下了,心里才安定起来。心里一安定,jīng力也恢复了许多。开始询问东山敬道:“今晚我们住在哪里?”
“市里有一家旅馆,先前是陆军俱乐部,现在空下来了,正好可以住人。”
“什么时候去京都?”
“明天就可以出发。”
陆选仁点点头:“森田大将什么时候回日本?”
东山敬笑了笑:“这个……我还不知道。”
陆选仁知道这东山敬同自己不说实话,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便又点了点头。
东山敬所说的陆军俱乐部,在军队投降后,早已人去楼空,里面的家具也被搬光了,只剩地下横七竖八的几张破烂地毯。不要说chuáng,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东山敬说不得,只好又去bī着那市长找来几领糙席铺在地上了,请这五人委屈一晚。这五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睡在糙席上过夜,果然很委屈。可也没有办法,只好勉勉qiángqiáng的躺下了——之前还满心的不痛快呢,不想一旦躺下了,就觉着浑身的关节都松开了一般,那股子困乏由里到外的发出来,立时就摊开四肢不想再动了。只有陆选仁心事沉重,翻来覆去的直到半夜时才睡着。
陆选仁在日本辗转反侧,留在上海的沈静也是难以成眠。
今天上午,他在火车站,被军统的特务给拦了回来。
不但是拦了他的人,还把他的行李qiáng行打开来搜检了一番。幸而他没有带什么犯忌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衣物同钞票而已。
他也是做过这一行工作的人,晓得自己已经是被人盯上了,再做其它的挣扎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家里等着——等着生或等着死。不过说起来,他毕竟是在政府解散前辞了职的人,不应该被算作“伪政府要员”,应该得到宽大处理。
当然宽大不宽大的,全凭当权者一句话。沈静自己,是绝无一丝选择权力的。
沈静本来在陆选仁走后,就焦虑恐慌之极,如今发觉自己果然已经上了军统的黑名单,便更是抓心挠肝的胡思乱想。睡觉是不能够了,他睁着两只眼睛熬到天亮,可熬到天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把睡眼朦胧的顾理初扯下chuáng搂进怀里——温暖柔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气息,是一点毫无意义的小安慰。
“阿初……”他坐在chuáng边,把脸贴在顾理初的胸前:“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许你哥哥在不久之后就会回到上海了,你高不高兴?”
顾理初低下头,大睁着眼睛望了沈静的头顶:“哥哥?”
说完这话,他扭头向窗外望了一眼,仿佛他哥哥马上就要出现在他面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