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选仁坐到他身边:“觉得好,就多看一会儿。”
在暮色渐深的黯淡背景中,陆选仁凝视着陆新民的侧影。
他看的太入迷了,一直盯着。后来陆新民也发觉了,便扭头对他一笑:“爸爸。”
陆选仁骤然反应过来,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脸去,他对着晚霞道:“今天我真高兴。”
陆新民已经整整保持了一天的清醒,他当然高兴。
陆新民听了这话,只是神qíng平静的笑了笑:“爸爸,我太连累你了。”
陆选仁握住了他的手:“儿子,我们作个约定:下辈子,你还来连累我好不好?”
陆新民闭上眼睛:“下辈子,我不忍心。”
陆选仁摇摇头:“你以为爸爸很辛苦吗?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爸爸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这时,陆振华从走廊尽头拐过来:“爸爸,大哥,晚饭好了。”
他的眼睛还肿着,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天都没有出去钓鱼,只把自己关在房里。
陆选仁听了,便一手撑地站起来,又去拉陆新民:“咱们走吧。”
晚饭很简单,陆选仁在桌前坐下后,忽然开口道:“振华,带你大哥去洗洗手。”
陆振华答应一声,同陆新民走了出去。陆选仁看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将里面的药粉倒进陆振华面前的汤碗里,然后用勺子又搅了搅。
陆振华和陆新民在一分钟后回来了,陆选仁把毛巾递给他们,陆新民擦了手,陆振华却不用,只用湿手把汤倒进饭碗里,用筷子拌了拌,便开始大口的吃起来——他早上中午都没有心qíng吃东西,现在真是饿的狠了。
一家三口人默默无语的吃过晚饭。此时天也就黑了。陆振华喝了口水,忽然打了一个大哈欠。
陆选仁向他悲哀的微笑道:“困了?吃饱了就爱犯困,困了就睡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事qíng做。”
陆振华摇摇头:“我想陪你呆一会儿。”
陆选仁刚要说话,忽然女佣打开拉门,跪在门边用日语道:“陆先生,森田先生打来了长途电话。”
陆选仁站起来,对着陆振华做了个手势:“回去睡吧,明早儿再来陪我。”
陆振华却硬撑着不肯走,待到陆选仁接完电话回来时,他已经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无奈何,只好哈欠连天的说道:“爸爸,大哥,我睡去了……怎么忽然这么困……”
打发走了陆振华,陆选仁送陆新民回了卧室,这时女佣把餐室也收拾gān净了,又把空房内的电灯都关掉,然后便各自回了别庄后面的佣人房内安歇。
陆选仁坐在榻榻米上,森田方才通知他:重庆政府将在后天早上派来飞机。
这个消息只是让他冷笑了一声。
陆新民躺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只手还被陆选仁握着。清醒了一天,现在,他又有点要发病的意思。
“该吃药了!”他忽然开口道。
陆选仁答应了一声:“爸爸给你拿,你不用动。”
说着他起身走到屋角的矮柜前坐下,柜子里放着几瓶同样包装的药物,他拧开一瓶,在手心中倒出两片。
他回头看了陆新民一眼,陆新民已经坐了起来,目光发直,神qíng呆滞。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出来。一只手伸进长衫的衣袋里,摸出一粒小小的胶囊,混在药片中。
他没有拿水,只径直走回去坐到了陆新民的身后,然后一手搂住了他的腰,一手将药送到了他的嘴边。
陆新民怔怔的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把药吞了下去。陆选仁随即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低声说道:“新民,别怕,一下子就好,不疼的!”
他话音未落,陆新民忽然尖叫一声,身体随之抽搐了几下。一股苦杏仁的味道渐渐的在室内弥漫开来。陆选仁面无表qíng,并不松手。
怀中的身体很快就变得沉重起来。陆选仁把手指慢慢的向上移到陆新民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
轻轻的把他放倒在榻榻米上,陆选仁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西装,开始给陆新民换衣服。
在这个过程中,他手脚麻利,呼吸急促,心里慌乱,却并没有觉得如何难过。而他的宝贝儿子陆新民躺在那里,肤色青紫,脸上的表qíng则是平静中带着一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