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苏东海生的单眼皮薄嘴唇,虽不像他四姐夫那样英俊的出众,但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只是老天作怪,偏要在他的脸上生出一块淡红色的胎记来。那胎记从左侧太阳xué一直蔓延到左眼角,要说多么难看,倒也不至于,不过总算是有些破相,纵是身材颀长、五官清秀,整体看起来也要大打折扣了。顾理初先前心慌意乱的,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人后的他,如今猛然见了,竟是惊的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这样的面孔特别可怕。
屋内众人听了他这声突如其来的惊叫,便不由得一起抬头望去。苏东海倒是没有动,只对顾理初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微微的哼了一声。可顾理初哪里还敢接收他抛过来的那个白眼,只战战兢兢的扭过头来望着顾理元道:“哥哥啊……”
顾理元晓得自己弟弟方才的反应是太失礼了,恐怕又要刺痛这位内弟的脆弱心灵。但是因为痛恨苏家把自己弟弟当成玩意儿来看,所以并不出言gān涉,只对着顾理初微笑:“去吧,想吃什么了,就让佣人给你送上去。”
顾理初闻言,便抬脚继续向外面走去,经过苏东海时他甚至不敢抬头。这种赤luǒluǒ的畏惧,其实便把小孩子的那种残忍xing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了。顾理元疼弟弟,可是苏东海也不是苏家捡来的,冯采薇顿时就沉了脸,又不能挑理——那是个傻子,能跟傻子去讲理吗?倒是苏嘉仪满不在乎,还扭头笑话苏东海道:“把阿初弟弟给吓着了吧?你这个花脸猫!”
此话一出,苏饮冰和冯采薇一起吆喝着让苏嘉仪闭嘴。苏嘉仪并不把父母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就打开皮包掏出个小粉镜,迎着阳光仔细观察起脸上的皮肤来。忽然发现鼻尖上泛了油光了,便掏出粉盒来,用粉扑在鼻子额头上拍来拍去。而苏东海站在门口,气哼哼的望着窗外。
继顾理初的惊声尖叫之后,花脸猫这个词又一次戳到了他的痛处——小时候他家中养了一只很宝贝的大花猫。那猫脸上的花色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哥哥姐姐们不分大小,全拿他和那只大花猫打比。后来好容易熬到花猫老死、苏渤海苏南海离家、苏嘉容也嫁了人。以为从此这个话题会被人遗忘,不想他这四姐如此好记xing,竟没心没肺的把这三个字又拎了出来。
此刻客厅内形势逆转,顾理元心qíng大好,姿态潇洒的坐在他岳父岳母旁边,开始讨论晚上去哪家馆子吃饭。
顾理初逃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先是脱了西装上衣,自自在在的抻了个懒腰,然后一歪身倒在chuáng上,想要接着早上的懒觉睡下去,可是闭了眼睛,却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眠。后来他忽然坐起来,想起了今天一件尚未完成的功课。
他跳下chuáng,跑去打开靠墙的大立柜,然后探身进去,从挂在最里面的一件大衣口袋中掏出本日历来。找到今天的日期,他把那张纸页折了个角。再翻翻前面被折过的纸页,也有一小沓的厚度了。
他蹲在地上,从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开始数,一页两页三页的,一旦过了二十页,就必定要乱套。他翻来覆去的数了几遍,数了个乱糟糟,还不小心扯掉了一张。他那那张纸小心的叠起来夹进日历中,生怕弄丢了。
末了,他数的心烦意乱,终于决定放弃。起身钻进立柜中,他把日历又塞回大衣口袋。又伸手摸了摸大衣的另一个口袋,相框的冰凉触感让他放了心。
重新躺回chuáng上,他用枕头盖了脸,先是叹了口气,随即低声自语道:“陆先生,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凌霄出现时,沈静正在排队打热水。
这城南看守所启用一月有余,各方面的管理业已走上正轨。每天的起居时间,也都有规定。通常都是早上七点起chuáng,八点早饭,然后便各自回房,几个人围在一张破桌子旁,在看守所发下来的粗huáng稿纸上写jiāo待材料。材料的xing质介于回忆录和悔过书之间,主要内容就是要列举自己的罪行。众人写的都很小心,既要承认自己犯过错,表示深切忏悔;又不能承认自己犯过大错,免得授人以柄,到时一朝宣判,再挨了枪子儿。
因为要一边写一边忖度,统一发下来的钢笔头又质量低劣,写着写着就要漏墨水污掉一整张纸,导致众人这回忆录兼悔过书的创作进度都非常之慢。幸而现在各方面的qíng形已经趋于缓和,官员们既不必再火烧火燎的熬审bī供;囚徒们也不必再要死要活的准备后事。所以对有些文化人来讲,写jiāo待材料竟成了一桩打发时间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