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_作者:李碧华(15)

2017-06-29 李碧华

  “成了。”管家笑:“你这班子藏龙卧凤!”

  待要谦恭几句。

  小豆子正给小石头擦油彩擦汗,擦到眉梢那道口子,它裂了。

  “哎——”

  小豆子一急,捧过小石头的脸,用舌头吸吮他伤口,轻轻暖暖的,从此不疼。

  可恨管家吩咐:“老公着小虞姬谢赏去!”

  “呀!快,快!”

  小豆子鲜艳的红唇,放沾了一块乌迹,来自小石头眉间伤疼。又没时间了。

  小豆子抬起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就去了。

  倪老公刚抽过两筒,jīng神很好。他半躺在鸦片烟chuáng上。

  寝室的门在小豆子身后悄然关上。乍到这奢华之地,如同王府。小豆子不知所措,之见紫黑色书橱满壁而立,“二十四史”,粉绿色的刻字,十分鲜明。一一诉说前朝。

  倪老公把烟向小豆子一喷。几乎呛住,但仍规规矩矩地鞠个躬。

  小豆子娇怯地:“倪老公六十大寿,给您贺寿来了——”

  老公伸出纤弱枯瘦的手止住:“今年是什么年?”

  “民国十九——”

  他又挥手止住:“错了,是宣统二十二年——大清宣统二十二年!”

  倪老公自管自用一块珍贵的白丝绸手绢擦去小豆子红唇上的乌迹,然后信手一扔,手绢无声下坠,落到描金红牡丹的痰盂中。痰盂架在紫檀木上。

  他把小豆子架在自己膝上。无限爱怜,又似戏弄。抚脸,捏屁股,像娘。腻着yīn阳怪气的嗓音:“唔?虞姬是为谁死的?”

  “为霸王死。”

  他满意了。也因此亢奋了。鸦片的功效还在。

  “对,虞姬柔弱如水一女,尚明大义,尽jīng忠,自刎而死,大清满朝文武,加起来竟抵不过一个女子?”他越说越激昂,声音尖刻变调:“可叹!可悲!今儿我挑了这出戏码儿,就是为了羞耻他们!”

  他的忠君爱国大道,如河缺堤,小豆子在他膝上,坐得有点不宁。

  “怎么啦?小美人?”

  小豆子怯怯道:“想——尿尿。”

  倪老公向那高贵的痰盂示意。

  小豆子下地,先望老公一下。半遮半掩地,只好剥裤子——他见到了!

  倪老公见到他半遮半掩下,一掠而过,那完整的生殖器!平凡的,有着各种名称的,每一个男子都拥有的东西。孩子叫它“jījī”,“牛牛”。男人唤作“那话儿”,“棒槌”,“jī巴”,粗俗或文雅的称呼。

  他脸色一变。他忘记一切。他窥伺已久。他刻意避忌。艳慕惊叹百感jiāo集,在一个不防备的平常时刻。

  倪老公有点失控,下颏轻抖:“慢!”

  小豆子一怔。

  倪老公取过几上一个白玉碗,不知那年,皇上随手送他的小礼物。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他把它端到小豆子身下。

  生怕惊扰,无限怜惜。轻语:“来,尿在碗里头吧。”

  小豆子憋不住了,就尿尿。

  淋漓,痛快,销魂。——倪老公凝神注视。最名贵的古玩,也比不上最平凡的生殖器。他眼中有凄迷老泪,一闪。自己也不发觉。或隐忍不发,化作一下唏嘘,近乎低吟:“呀——多完美的身子!”

  他用衣袖把它细意擦gān净。

  蓦地——他失去理智,就把那话儿,放在颤抖的嘴里,衔着,衔着。

  小豆子,目瞪,口呆,整个傻掉了。

  迈出公公府上大门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关师父兴致很高,一壁走着一壁哼曲子。

  徒儿各人脸上残留脂粉,跟在他后头,说着昨夜风光。

  “哗,公公家门口好高呀!”

  “戏台也比茶馆子大多了。”

  小石头怀中揣了好些偷偷捎下的糕点,苏糖,给小豆子看:“嘻,捎回去慢慢吃,一辈子没吃这么香。来,给。”

  见得小豆子神色凄惑。小石头毫无机心,只问:“怎么啦?病啦?”

  小豆子不答。从何说起?自己也不懂,只惊骇莫名。

  “哑巴了?说呀!”

  面对小石头关心地追问,他仍不吭一声。

  “小豆子你有话就说出来呀,什么都憋在心里,人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