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医生开始担心chuáng上的年轻人会变成植物人,小孟对于植物人这三个字,是很陌生的。听了医生的解释之后,他反倒释然了。
他漠然的想:随便他变成什么植物、动物。只要活着,有口气在,就算变成妖怪了,我也要守着他。
要是死了,那我就守着他的骨灰。
然而,荣祥终究在某一个秋日的午后,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之前,是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之后,他也只是保持着仰卧的姿势,眯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混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
小孟端了一盆温水走进病房里,肩膀上搭了条白毛巾。他是想给荣祥擦擦脸,毛巾浸湿拧gān了,他像往常一样走到病chuáng边,口中喃喃到:“三爷,该擦脸了。”然后他低下头向荣祥看去。
接下来,他手中的毛巾啪的一声,落到了荣祥的脸上。
荣祥的鼻子嘴巴都被湿毛巾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畏光似的半睁着,忽然眨了一下。
小孟哼了一声,身子一晃,竟然坐在了地上。
“三爷……”
他只挤出这两个字,然后便颤抖着起身跪在chuáng前,把额头抵在荣祥的手臂上:“三爷啊……”
小孟是在八岁那年被卖进荣家的。在此之前,他似乎也是有家有亲人的,然而那只是“似乎”而已,很奇怪,他现在再想起八岁之前的qíng形,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大概是因为那生活太辛酸,所以自动的忘记了。
八岁开始,到今年二十三岁,跟了荣祥十五年,一辈子该遭的苦头,都已提前吃尽了,这些年来,他偶尔威风一次,也像是狗仗人势,并不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之前的事qíng,他不愿再想。幸而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既然要活下去,就总得提了口气活的漂漂亮亮。毕竟身后还有一家子人要靠着他呢-------这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qíng,他竟然也有了个家!
荣祥在医院又治疗了一个月后,便出院回家了。或许是严重脑震dàng留下了后遗症的缘故吧,他同先前相比,明显变得有些傻兮兮的。受伤前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也忘了个一gān二净。医生告诉小孟,说像荣祥这样的状况,能够醒来,而且没有完全变成白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这医生的话,小孟完全同意。而且他觉得荣祥现在这样子蛮好,起码比先前乖了许多。
现在上海的经济发展形势非常之好,然而小孟因为家里脱不开身,jīng力有限,所以并没有随着cháo流去开工厂办实业。他依旧是做着点不大不小的投资,收益倒还可观。起码除了按时积蓄之外,还能把一家上下,包括奶妈小珍,都打扮的体体面面,吃的容光焕发。老妈子和厨子因为月钱丰厚,也做的很乐意。
在阳光灿烂的chūn日里,他也会像周围那些家庭和美的邻居一样,全家出动去郊外野餐。他开车,荣祥坐在身边,小珍带着宝宝坐在后面。车窗稍微打开了一线,温暖的chūn风急急的扑进来,像只小鸟一样掠过小孟的短发。
荣祥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粉红色的信笺,摊在腿上,很仔细的叠了一只纸飞机,然后回头对着宝宝扔过去,正好打到宝宝的脸上。
宝宝开始大喊大叫,扬着手要去打还。小孟一边暗想这孩子让小珍给惯坏了,一边从后视镜中看到那纸飞机的落处,然后斜了身子,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极力伸长了去够。小珍看见,连忙把那纸飞机拿起来递到他手里。
“三爷,”他把纸飞机放回到荣祥的腿上:“别向宝宝扔,万一碰到眼睛了呢?”
荣祥却又将纸飞机拿起来,把那尖端对准小孟,然后忽然出手,把纸飞机cha向小孟的耳朵里。
小孟斜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很得意的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有种天真的狡猾。
他也笑了起来,然后歪了歪头,让那飞机掉下来。
野餐的地点是一片青翠糙地,修建的很平整。糙地东面是一片跑马场,远远便可望见里面的整齐树木。这糙地也是从跑马场中延伸出来的。
小孟到时,那里已经颇为热闹了。他还看到了一对熟人,那是一对年轻夫妇,邻居陶家在陶凤真出事之后搬走了,那所房子便卖给了这对身家富裕的小两口。这对夫妇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材,大脸大五官,笑起来却很和善。小孟来时,那位夫人正高声大嗓的对先生高喊:“达令!快把我的桃子罐头拿过来打开!”回头忽见小孟,便点头笑道:“真巧,你们也是今天来?那边树下的地方不错,你快去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