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授换著台,找一样的新闻,一遍一遍地看。
苏陌压低了帽沿。那个人,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苏陌玩弄著掌心里的手机,不禁幻想何授就躲在他路过的每一棵树後,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走过同样的道路,仰望同一片天空。
这想法让苏陌耐心地踏过每一块石子,留意每一个漠不关心的路人,心里被曾经忽视过的所有事qíng装得满满的,飙车错过的风景,仰视忽略的行人,此刻在眼里异常的清晰,近乎沈醉。马路上班驳的人行道,电线上清新的皂荚香,流著鼻涕斗流làng狗的孩子,充斥著这个世界,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很大。
天高云淡,白云游走,大风飒然。
不远处的地方,何授伸手摸摸自己的裤袋,已经攒够了五十多块的散钱,何授摸了一会,然後咬牙走回了小车旁,用力铲了几下铁丝网下的铁砂,炉火一下子旺了起来,一群小孩带著小huáng帽拉著彼此的衣角走过马路,学校刚刚放学,顾客涌现。
何授熟练的在铁丝架子上瞬间摆上十根香肠,洒上芝麻抹上酱,香味很快传了开去。一堆小朋友争当上游地挤了过来,被挤得七荤八素的何授努力在一双双脏脏的拿著毛票的手里应接,很快就物我两忘,十根香肠在手中翻滚,像是变成手指一样灵活自如,小朋友们流著口水看著这个在此刻参透了烤香肠的最高境界的大哥哥,像看自己的衣食父母一样深qíng款款。
正当何授拿了辣椒粉罐子在空中摇摆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人说:“喂。”何授没理他。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是地球人都知道买香肠是需要排队的,可这个人毫不自知,又开始喊:“喂喂!”何授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沈浸在香肠的境界之中,什麽俗世的呼唤都是浮云过耳。
那个一直在叫他的人似乎等得很不耐烦了,好一会没声音。突然,何授眼尖地发现,一只罪恶的手穿过小朋友们身体的fèng隙,来到了自己装香肠的红色塑料袋上,下一秒种,塑料袋就被无耻地偷走。
卑鄙。何授看著自己手中的香肠逐渐无多,jiāo易眼看著後继无援,怒从心中起,大喝一声,话音未落,双手开道,何授向著那个前方正疯狂逃窜的身影奋力追去,大风迎面chuī来,掀起衣襟,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跑的拼命跑,追的拼命追,很快,那小偷的法国软皮鞋开始重演历史,再次不争气地拖後腿,小偷绝望之时逃窜进了一个死胡同,何授狞笑著步步前行,小偷缩在墙角无助地发抖──
“妈的,跑得跟以前一样快,我,我……呼,累死我了,这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我还给你还不成吗?”
何授盯著那小偷看了一会,当然,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他此时心中的疑惑,瞧那小偷长得挺有气质的,怎麽几个月就从一个很有前途的民族私营企业家,改行挖社会主义墙角了呢?小偷因为长久不运动,此时一脸狰狞的快哭出来的表qíng看著失主,一只手撑著膝盖,一只手把塑料袋递过来,一边骂娘一边说:“给你,都还给你──”
何授接过塑料袋,那种面对阶级敌人的狞笑很早就僵硬在脸上,早换上了一幅怯弱的表qíng,此刻犹豫良久,才终於从塑料袋里面掏出一根香肠可怜兮兮地递过去,小声说:“给你一根好了。”
不用攒钱了。
确实可以大方一点。
何授在那天晚上找到了老人,把小车还了回去,畏畏缩缩地解释原因解释了好半天,老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大声地回道:“哦,你想去别的城里去卖香肠啊,这形势好啊,好事啊,赶紧啊。”
何授晕菜地想自己没说要卖香肠,後来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只是规规矩矩地鞠了一个躬,走的时候轻轻拉上门。苏陌在门外chuī著口哨等他,後来两人拉著手去了汽车站,苏陌一拍钱包,大声说:“来两张成人票!”
何授泪眼汪汪地拿著那张回家的票子,想有钱的感觉真好啊!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苏陌突然叫了一声,拿起车上准备的报纸给何授看,何授看到报纸头版上老人的照片大大地放著,上面标题是“六旬老翁运用jīng神鼓励法,以工代赈拯救三十余名流làng汉”──何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车外,灯火阑珊处,须发洁白的老人再次向一个躺在椅子上的流làng汉弯下腰,笑眯眯地问他:“你要不要试试帮我做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