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偷偷打量着仰恩,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一身黑色的西装,短发打理得很整齐,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这样的衣服,应该藏不下手炉的吧?”
仰恩笑着摇了摇头,“里面空气闷,换口气再回去。”
阳台上忽然就寂静下来,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说话,在一片空白之中,夜风凄凉地chuī过来,带着雪后新鲜的气味。尚文似乎经过了漫长的考虑,终于开口:“我想开了,今后不会再胡思乱想,与你象亲人,象朋友那般相处,恩弟,你也不要再躲我罢!好么?”
仰恩的心在冷风里颤抖着,有姐姐的关系在,他跟尚文永生也不能形同陌路,既然尚文能合作,两人相敬如宾,做朋友,做亲人,总好过芥蒂一生。况且,尚文没有错,自己又是在跟谁生气,跟谁过不去呢?思量半天,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我冷,得进去了,冯先生可能会找我。”仰恩把身上的大衣服抖下来,jiāo到尚文的手里,“下个星期,是崇学的生日,有时间的话,一起去‘顺合胡同’吃饭吧!”
“好啊!”尚文看着仰恩走进屋子里,心qíng忽然好得不得了,不禁击掌,心头狠狠为自己高兴了一把,才跟着离开阳台。
高大的盆栽美洲杉的后面,一股青色的烟正徐徐吐纳出来,很快给风chuī得散了,只剩淡不可闻的烟糙气。黑暗中,只剩红红的一点烟头,零星地明了又灭……
星期五的中午,仰恩请假提前下班了。刚走出商务印书馆的大门,就见门前挺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尚文正倚车门站着,朝门里张望,见到他,挥了挥手:“恩弟!”
仰恩走上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没说要来接我。”
“刚好经过,不知道你在哪个办公室,就在门口等你了。”
“认识崇学‘顺合胡同’的家么?”
“他不是住在什刹海的恭王府附近?”尚文把车转了个弯。
“他偶尔去顺合胡同小住,距离我家只有两条街,从后门大街那里走吧!”
冬天的北平,到处灰秃秃的一片。仰恩听着尚文嘴一直没停,天南地北说个没完,却独不提原家的事qíng,也没提他新婚的妻子。仰恩的心里在琢磨着另外一件事,终于按捺不住,趁尚文的一个停顿,开口说:“在八旗茶庄的那天下午,你是为了见那个四川人吧?”
尚文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哪个四川人?”
“别瞒了,那声音格外熟悉,我定是在哪里听过。你还是小心些,现在各派耳目多,要是bào露了身份,麻烦就大了。”
“这是担心我么?”
仰恩瞪了尚文一眼,“我跟你无冤无仇,自然不想看你送死。”
尚文却高兴,跟他jiāo了底:
“你放心吧!我的党籍是保密的,只要我不承认,他们是查不到任何证据。而且组织上也不想我做太冒险的工作,他们需要我的身份来掩护和转移一些资金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么明显的活动,就算他们查不出你是共产党,也会觉得你跟他们有瓜葛。姐她都怀疑了,虽然她不至于跟姐夫说,但你要是不收敛,总得露馅儿,万一这事闹大了,你想过怎么收拾吗?”
“这次是后方的资源太紧张,才万不得以让我这里帮忙购买些药品。爸爸那里要是瞒不住,我会跟他承认,他也是爱国的……”
“那崇学呢?你知道不知道,少帅已经从欧洲回来了,东北军可能很快被调到西北去剿共,崇学现在在东北军的地位几乎只是一人之下,不可能不去。你要跟他为敌吗?那样的话,你爸爸跟二爷就得分裂,原家跟丁家恐怕都得完了。那一家的女人怎么办?大嫂呢?你的儿女呢?都不管了么?”
“国都要没了,还要家gān什么?”尚文的语气里带着忿忿。
“这是什么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家都照顾不了,拿什么去管国呀?”
尚文沉默了,良久也不说话,脸沉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抓得紧紧:“恩弟,要是有一天,我跟崇学对立了,你向着谁?”
仰恩也感到气息开始不稳定,一股烦躁和不安象是个烈xing的小shòu在体内窜个不停:“我,谁都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