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几声,几乎是吼出来,管桐张口结舌——他不知道管利明又给自己本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捅了这么大个娄子,他内心里也腾地蹿起一股无名火,他甚至想跟管利明吵一架,可那是他爸,是他没什么文化却偏偏喜欢指手画脚的爸,他老人家就算再喜欢指手画脚,再添乱,他管桐也不能真的豁出去指责他吧?
至于顾小影,他也想跟她吵架,可他知道她的神经已经趋于崩溃,他还能说什么?到头来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在心里憋气:说到风箱里的老鼠,他管桐又何尝不是一只两头受气的倒霉老鼠呢?
就这样,虽然管桐后来什么都没说,但那晚,顾小影终于还是没憋住,借着下午被管利明刺激的由头,狠狠地嚎啕大哭了一场。管桐坐在顾小影身边,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叹气。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只能把顾小影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了,任她发泄一般在自己胸前狠狠捶了一通,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然后,管桐就这样轻轻拍着顾小影的背,听她啜泣、哽咽,任她把眼泪蹭在自己身上。她冰凉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的时候,他的心脏也似乎随着这凉意略微震颤一下,他再也没有说话,因为内心的沉重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凭感觉,把他心疼的人搂在怀里,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于是,那晚,顾小影用了很久才睡着。
睡前,她苦闷地想:从小到大,自己真的是从来没有遇见比怀孕更艰难的考试!
难道不是吗——从小到大,不管是考大学还是考研究生,至少她知道自己努力了就会有回报。虽然也没考上什么名牌大学,可这最多只能说明她努力得还不够。然而怀孕这件事……唉……试了才会知道,你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了,你恨不得把自家男人榨gān了,可到了用验孕棒查成绩的那天,照样提心吊胆,照样名落孙山……现在她知道了,生孩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决定生一个孩子之前,你要为迎接他(她)而做好充足的思想与物质准备,比如什么时候生孩子、在哪里生孩子、生孩子以后谁来照顾、照顾孩子的人住在哪里、如果没有老人照顾孩子那是否掏得起雇保姆的钱,甚至休产假期间是否会被别人取代现有职务、孩子出生后是否能解决户口问题等,不一而足;好不容易等你做好了准备,开始要孩子了,你才发现彼此的身体状况、疲劳程度、工作压力、居住距离甚至xing兴奋度等都成为限制一个孩子到来的因素……说这是一场艰难的考试,夸张吗?
深夜,在胡思乱想中,顾小影终于睡着了。只是不幸的是,要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才能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做梦都和考试有关:她竟然梦见自己上了高考考场后,才发现2B铅笔里没有铅芯……不得不说,弗洛伊德这个老头儿真是有点修行——话说这个梦还真是个意味深长的隐喻啊……
(1)
弗洛伊德还说过:爱是过分的估价。
大致意思就是,当你看穿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爱他(她)。
虽然论断得有点绝对,但有时候不是没有道理。
比如现在,当管桐看着蒋曼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目光透彻而又犀利——他知道这个女人想要什么、拥有什么、失去了什么,然而当他看着顾小影的时候,每一次,她给他的生活印象与太多细节,都是新的。
他想,或许这种差异未必源于目光的犀利与否,而只是因为彼此相爱的人本来就容易沉溺于幸福的共同生活当中——从这个角度来说,弗洛伊德的话的确没错:当你开始鞭辟入里地去估价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已经不爱对方了。
就好像他和蒋曼琳,可以触动、可以怀旧、可以神伤,但不爱了。
有趣的是,管桐这一次见到蒋曼琳的时候,他俩的身份神奇地发生了置换——管桐代表着去B城参加会议的省委领导,蒋曼琳则适逢下派到B城挂职□局局长,是典型的地方官员代表。还是在酒桌上,蒋曼琳略有些迟到,进门就被罚酒。管桐想拦都没来得及,眼见着一杯二两半的白酒就被她慡快地喝下去,管桐只能定定地看着蒋曼琳,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扪心自问,如果换了是顾小影,他舍得让她这么喝酒吗?
结果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就算是驳了领导的面子,他也得拼命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