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突然觉得自己已变身斗士,要与这不食人间烟火上等神仙三百回合,哦,她就是那孙猴子,如来佛祖却还在西天念经。
“程先生不知道‘世事艰难,生活所迫’八个字如何写?人人都想过上等生活,生来有保姆有牛奶,五六岁上最好小学,有老师耐心一遍遍教,回家来做小霸王,想要什么开口就是。十四五岁青chūn期,还得有人讨好有人开导,动辄自残自杀离家出走?不不不,老天爷素来不公,有人生来泥地里打滚,饥一餐饱一餐,更不用说念书识字娶妻生子,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衫就已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顿一顿,更问:“程先生饿过肚没有?那腹中空空饥饿滋味,如蚂蚁噬心,教人终身难忘。”
程景行一愣,回过神来才悟到——竟被小辈教训,看她那隐隐得意模样,胆大包天,真叫人气闷。“任何挫折都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还是……你在怨恨,怨恨母亲将你抛弃,如果留在程家,兴许过的也是富足生活。”
问到点子上,她正等着这一句,心底里窃笑,眼睛里却是肃然,“堕落?没有买家,哪来的卖家?无所谓,总有人陪我一起堕落,十八层地狱走一遭,手牵手也挺làng漫。您说是不是?”
她像一根针,心眼比针小,却比细针锋利坚韧。
程景行恨恨瞪着她,“我建议你,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太遗憾,要所向披靡才痛快。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主导权都在她手中,怎教人不快乐,“啊,忘了问。”恍然大悟,又有十分好奇,“既然我母亲姓程,那么程先生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呵,什么关系,自然是男女关系。
程景行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心中思虑是否应该将她带回程家,这魔星一般人物,不知会掀出什么样风làng,最起码,她已将他搅乱。
但诺诺已等不了。
“你母亲程微澜是我二姐。”
未央有片刻怔忪,虽是意料之中,但事实说出,仍旧让人惊叹。原来昨夜零乱片段竟是惊天动地,原来本以为再不相遇的两人,原来本是两条永不相jiāo的平行线,却被命运颠覆了界面,再次相jiāo。
“舅舅?”她想得出神,不自觉念出口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想,她摇头,“可以选择不吗?”
这又让程景行迷惑,“为什么不?大好的前途摆在面前,只需点一点头,就有富足的生活,慈爱的母亲,光明的未来等待。”
这回轮到未央欺近了,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十六年前扔下新生女儿不顾,十六年间不闻不问,十六年后却突然千里寻子。程先生,你是生意人,比我更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额诱惑之下,是更深的陷阱,我不是擅于攀援的人,自认躲不过。请程先生高抬贵手,放过我。”
她的眼睛,倒映着他的影,这样清澈明晰,透亮如饱满明珠,他喜欢,她的眼睛。
程景行摊手,“父命难为,恕我无能,无力相救。”
未央问:“将我绑走?或是用家人生命威胁?”
程景行无奈地笑,“林未央同学,我不是黑社会。”
不料她挑眉,理所当然,“一样,不是吗?”
程景行道:“许秘书会去与你家人商谈,失去女儿的损失,我们尽量补偿。”
“谈妥了告诉我一声好吗?我想知道林未央值个什么价钱。”她已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抬头看着墙上挂钟,十点四十五,赶回去还有最后一节课未完。
程景行架着腿,神态悠然,“好,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吃过午饭就走。”
未央点点头,“祝您顺利。”
“除了昨晚。”程景行转过脸,看向顿在门口的林未央,“一切都很顺利。”
又整理衬衫领口,眼皮不抬一下,“我希望我们都将昨晚的事qíng忘掉,如果你需要封口费的话————”他与她的眼神相遇,一个轻慢鄙夷,一个桀骜不驯,“我会另外支一笔钱给你,多少够?”
未央回过身来,默默微笑,阒然不语,笑得他双眉紧锁,才开口,“一万?买不来程先生一件衫;五万?大约还不够程先生一局牌;十万?舅舅肯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