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拒绝,这么大年纪跑游乐场做什么,但听她说着,脑中便不自觉浮现她小小年纪站在栏杆外头踮着脚往里望的qíng景,只觉得辛酸,侧着身子把她往怀里带,只想多多补偿她,“没什么意思,你要去,我陪你去就是了。”
未央却突然说:“我不会跑的。我只是想去看看,谁知到?也许再不去,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夜深了,未央已经睡着,程景行仍醒着,看着身旁柔和睡颜,心绪一点点沉淀,如寂静深海,万年幽暗,一时间有日光疏漏,不知从何处来,从此起了波澜,一点点星光坠落也似珍宝,藏在牡蛎的心里,伴随长久的疼痛,一日日累积。
他想他是变了,彻彻底底的,没有任何征兆。
第二天起来,程景行已经不在,护士又来扎针,未央乖乖吃药,有年轻看护来照顾,一天下来,病状已减轻许多。
中午许冲来过,递一张卡给她,客客气气说里头五十万,随她支配。
方过五点,又有陌生人来,三十不到的女人,jīng致妆容jīng致样貌,踩三寸高跟鞋,远远就听见走廊里叮咚叮咚响,像是王熙凤出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开门见山,那女人少见的利落,自我介绍,也未说名字,大约是认为没有必要,只说姓沈,严文涛私人秘书。
她从手袋里拿出个天鹅绒盒子双手递给未央,“严总的心意,请林小姐不要拒绝。严总说,既然程先生不悦,他也不愿夺人所爱,这便算是对林小姐的补偿。”
未央捏着那盒子,看一眼沈秘书,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看来这样的事qíng她替严文涛做过不少,拿捏得当驾轻就熟。
打开来,蓝宝石闪得人眼花,一条粗重的宝石项链,未央穷乡僻壤来,见识少,可也知道这价值不菲,但要不要一下砸过去,骂一声滚?
当然不。她早没了尊严,金钱的侮rǔ,多多益善。
也不多说,未央将盒子撂在一边,闭了眼假寐,沈秘书便识相地起身告辞。
今日入账颇丰,查一查日历,要记住幸运日。
晚上程景行过来时,未央拿着那项链同他炫耀,“像不像狗链子?这值多少?”
程景行却发火,指责她,“你居然还收他的东西?退回去,谁稀罕他那点东西。”
未央将项链护好,笑笑说:“我稀罕。我有一大优点,就是从来不会跟钱和自己过不去。”
程景行气得摔门而去,未央抱着那一指粗的项链,十八颗璀璨蓝宝石,一夜无梦。
游乐
第二日有人赌气,搬家似的送来许多东西,一件件衣服一双双鞋,珠宝首饰也是一盒一盒码起来,堆得高高,几乎要盖过窗台。自此未央又多出许多事qíng,午后也不愿意休息,一件件试衣服,顺道再让人送来落地穿衣镜,斜靠在角落里,阳光连同裙角一同倒映入平湖镜面。西西描绘她苍白的脸与蓬松的长发,转一个圈,朱砂色的裙摆飘dàng,盛开为深冬年末最后一朵芙蓉花,柔软的花瓣片片延伸,渐渐渗入从前年少时光,就那么一条蓝布裙子,被肥皂水浸透得泛白,依然要在海风的温暖里转出一朵又一朵花,直到头晕了,双腿无力,仍是笑,不愿意停下,甚至皱巴巴两三年未扔掉的内裤都露出来。
她仰起脸,旋转的天空碧蓝高远,那张脸变作十二岁时收到第一条新裙子的傻孩子,低头看着红色裙摆一圈圈飞起来,再转一圈,倒下去,却是在阿佑怀里。
阿佑还年少,浓黑的眉毛,乌亮的眼,笑起来弯弯,如新月如chūn山,全然是勃勃生机。咸涩的海风将他宽大的衬衫chuī得像巫师长袍,làng花一簇一簇接力似的扑上海岸,细沙冲上岸又被带走,终究丢失了方向。
眼光暖暖,如一颗颗细小钻石落满窗台。
骤然间双脚离地,她轻哼,原来被人托着腰高高举起,低下头,他微笑的脸映入眼帘,带着记忆中微不可寻的父亲的气息与qíng人的暧昧,切切雕琢在她心上。她一下扑到他怀里,模仿者许多孩子幼年时的拿手好戏,“好多好多礼物,就像电视里千金小姐生日派对,所有人都盛装出席,所有礼物都包上五颜六色的糖果纸。”他为她造一个虚幻童话,陪她实现幼稚梦想,程景行几乎完美。
“总算看见你笑,没想到讨好你这么简单,我知道了,下回再惹到你,直接去商场搏杀,还要记得带上搬家公司,不然一趟回不来。”前一刻站在门边,远远瞧见她低垂的长发与飞扬的唇角,犹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只是昙花乍现时短促而悠缓的霎那,美在一瞬之间,几乎要惊叹,倾城画卷,似有还无,只想再多看一眼,且留住,下一刻便要涣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