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乖,又在等爸爸?
有没有好好吃饭?下午去哪里玩了?爸爸给你带了礼物哦……
一转眼就到老。
朝露沾我衣,亦沾湿了面颊眼眶。
狠狠揉一把脸,被岁月侵蚀的皮肤松弛,眼角已有沟沟壑壑,昭示时光曾来过的痕迹。揉出许多泪,烫着手心。
他捂着眼,却止不住呜咽声。
后头站着的一双随面面相觑,从不知该不该上前。
他便就那么蹲着,身上长衣沾满泥星子,毫无形象可言,还有一片叶,huáng了半截,挂在衣摆下。
浑身都颤动,阵阵呜咽压抑着送与青山绿树枯石碧糙。因糙木无心,不知他肮脏的龌龊地腐化得令人作呕的,沉沉爱意。
冬去chūn又来,年复一年,无人知他心恨谁,无人知他心念谁。
从前做梦,怨天恨地,如今却连梦也不能有了。
新年敬香的人cháo攒动,哪一双眼目睹,他浑浊的通红的,瞬间老去的眼眸。
谁在佛前痛哭流涕,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戬龙城的雪还在下,簌簌落,片片飞,飘零尽日不肯归去。
宋远东握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啊,我还是来了。你看,外头又下雪了,去年这个时候,我捏了个雪球带上来,你这傻姑娘欢喜得不行,捏捏抓抓就不肯撒手,最后两只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害我被护士长一顿好教训。后来雪球化了,你又不高兴,唉……哄了你大半个早上才好。”
“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有回我说你半点血色没有,脸白得像墙皮。结果第二天来,被吓个半死,不知你哪里找来的腮红,刷了大半张脸,红是红,却如重枣,似关公。我说你像吃多了辣椒,喝多了酒,你这倒是来问我,到底是红着好看还是白净点好看。我能怎么说?”
“前年啊,咱们两个一起过的年呢。你穿得像只熊,不,像啤酒桶,倒放在地上就能一溜烟滚走。呵……其实我骗你,那烟火是我特地让人运过来的,工人也是雇的,准备了大半个月。抱歉扔下你一个人跑了,谁让你不肯亲我呢?亲一下又不会死。我还没想拥吻呢,法式深吻你知不知道?……我又后悔,当初应该一把将你抱过来狠狠吻下去。何至于现在,吃亏的是我,十几年下来,就你一个,半点好吃没捞到。”
“诺诺,新年快乐。”
“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
“要梦见我啊……只有我……”
可是她已经冷下来,像那雪团子,冰冰冷冷,一丝生气也无。
他像是在等,如平常探望,等她起chuáng来,揉着眼睛对他笑,宋远东,你怎么这么早来,也不叫醒我,万一说梦话流口水怎么办?
“宋远东,你怎么这么早来?”空dàngdàng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人声,原来是他自说自话自导自演,假装一切如常,假装她还在。
他们都在门外争吵,没有惊扰,这一场十里长亭依依相送的诀别。
程老爷子铁青着脸,拄着拐杖挺直了背,坐在外厅沙发上。
大姐程兰静凄凄地擦着眼泪,细细念着,小诺诺怎么这样命苦,十几年熬过来最终还是躲不过。
程微澜依旧是没表qíng,冷冷的,像是石雕,无qíng无爱,又或许是大悲无泪,大爱无言。没有人知道,那细白皮囊下,装的是什么。
程景行亦是沉默,抿着唇,一语不发。
有小护士来斟茶,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倒好了茶赶紧出去,厅里气氛诡谲,沉沉如乌云兆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老爷子发话,程兰静停了抽泣声,抬眼望过来,“准备后事吧。”
程微澜突然提声问:“本应留给诺诺的那一份怎么处置?”
程老爷子从鼻子里哼气,指着程微澜骂道:“你怎么是这么个东西?亲生女儿没了,不见掉一滴泪,倒是忙活起财产处置,你到底要不要脸?有没有心?”
程微澜亦不惧怕,冷眼睨他,不疾不徐道:“万事以利益最重,父亲以身是教,做女儿的恰恰学个jīng透,父亲不感到欣慰么?人已经死了,骂我出气也没用,还是想想实际的事qíng好。”
程老爷子气得发抖,拐杖敲得咚咚响,木杖指着二女儿,仿佛要狠敲下去好好教训一顿,可又仅此而已,未再落下,“她生时你未尽母责,死后她应得的份额你一分都别想碰,明早就叫方律师来,统统捐出去,养只狗都比养你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