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_作者:兜兜麽(70)

  诺诺乖,又在等爸爸?

  有没有好好吃饭?下午去哪里玩了?爸爸给你带了礼物哦……

  一转眼就到老。

  朝露沾我衣,亦沾湿了面颊眼眶。

  狠狠揉一把脸,被岁月侵蚀的皮肤松弛,眼角已有沟沟壑壑,昭示时光曾来过的痕迹。揉出许多泪,烫着手心。

  他捂着眼,却止不住呜咽声。

  后头站着的一双随面面相觑,从不知该不该上前。

  他便就那么蹲着,身上长衣沾满泥星子,毫无形象可言,还有一片叶,huáng了半截,挂在衣摆下。

  浑身都颤动,阵阵呜咽压抑着送与青山绿树枯石碧糙。因糙木无心,不知他肮脏的龌龊地腐化得令人作呕的,沉沉爱意。

  冬去chūn又来,年复一年,无人知他心恨谁,无人知他心念谁。

  从前做梦,怨天恨地,如今却连梦也不能有了。

  新年敬香的人cháo攒动,哪一双眼目睹,他浑浊的通红的,瞬间老去的眼眸。

  谁在佛前痛哭流涕,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戬龙城的雪还在下,簌簌落,片片飞,飘零尽日不肯归去。

  宋远东握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啊,我还是来了。你看,外头又下雪了,去年这个时候,我捏了个雪球带上来,你这傻姑娘欢喜得不行,捏捏抓抓就不肯撒手,最后两只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害我被护士长一顿好教训。后来雪球化了,你又不高兴,唉……哄了你大半个早上才好。”

  “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有回我说你半点血色没有,脸白得像墙皮。结果第二天来,被吓个半死,不知你哪里找来的腮红,刷了大半张脸,红是红,却如重枣,似关公。我说你像吃多了辣椒,喝多了酒,你这倒是来问我,到底是红着好看还是白净点好看。我能怎么说?”

  “前年啊,咱们两个一起过的年呢。你穿得像只熊,不,像啤酒桶,倒放在地上就能一溜烟滚走。呵……其实我骗你,那烟火是我特地让人运过来的,工人也是雇的,准备了大半个月。抱歉扔下你一个人跑了,谁让你不肯亲我呢?亲一下又不会死。我还没想拥吻呢,法式深吻你知不知道?……我又后悔,当初应该一把将你抱过来狠狠吻下去。何至于现在,吃亏的是我,十几年下来,就你一个,半点好吃没捞到。”

  “诺诺,新年快乐。”

  “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

  “要梦见我啊……只有我……”

  可是她已经冷下来,像那雪团子,冰冰冷冷,一丝生气也无。

  他像是在等,如平常探望,等她起chuáng来,揉着眼睛对他笑,宋远东,你怎么这么早来,也不叫醒我,万一说梦话流口水怎么办?

  “宋远东,你怎么这么早来?”空dàngdàng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人声,原来是他自说自话自导自演,假装一切如常,假装她还在。

  他们都在门外争吵,没有惊扰,这一场十里长亭依依相送的诀别。

  程老爷子铁青着脸,拄着拐杖挺直了背,坐在外厅沙发上。

  大姐程兰静凄凄地擦着眼泪,细细念着,小诺诺怎么这样命苦,十几年熬过来最终还是躲不过。

  程微澜依旧是没表qíng,冷冷的,像是石雕,无qíng无爱,又或许是大悲无泪,大爱无言。没有人知道,那细白皮囊下,装的是什么。

  程景行亦是沉默,抿着唇,一语不发。

  有小护士来斟茶,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倒好了茶赶紧出去,厅里气氛诡谲,沉沉如乌云兆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老爷子发话,程兰静停了抽泣声,抬眼望过来,“准备后事吧。”

  程微澜突然提声问:“本应留给诺诺的那一份怎么处置?”

  程老爷子从鼻子里哼气,指着程微澜骂道:“你怎么是这么个东西?亲生女儿没了,不见掉一滴泪,倒是忙活起财产处置,你到底要不要脸?有没有心?”

  程微澜亦不惧怕,冷眼睨他,不疾不徐道:“万事以利益最重,父亲以身是教,做女儿的恰恰学个jīng透,父亲不感到欣慰么?人已经死了,骂我出气也没用,还是想想实际的事qíng好。”

  程老爷子气得发抖,拐杖敲得咚咚响,木杖指着二女儿,仿佛要狠敲下去好好教训一顿,可又仅此而已,未再落下,“她生时你未尽母责,死后她应得的份额你一分都别想碰,明早就叫方律师来,统统捐出去,养只狗都比养你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