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彩_作者:十九瑶一瑶(67)

2017-05-24 十九瑶一瑶

  电话里一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喧喧嚷嚷,持续不断。

  贺致远心中生疑,就问:“你人在哪儿?”

  “嗯……在,在医院。”颂然明显犹豫了一下,音量减弱到听不清的地步,“家旁边的那个……F大附属医院。”

  就在这时,医院广播适时响了起来。贺致远附耳细听,从中捕捉到了“急诊”两个字——为什么颂然会在急诊部?

  他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你一个人,还是带着布布?”

  这样简单的问题,颂然居然思考了足足三秒钟:“一个人。”

  “为什么去医院?”

  “呃,我……”颂然磕巴了一会儿,嗫喏道,“我来帮布布……拿药。”

  贺致远不说话了。

  他听得出,颂然说了谎。

  沉默降临得过于突兀,颂然倚在候诊室冷硬的座椅扶手边,额头枕着手背,昏昏沉沉地想,贺先生大概已经发觉不对了吧。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呢?

  以他目前的jīng神状态,根本编不出像样的谎话,可他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固执地抱着那一线渺小的希望,还想继续瞒过贺先生。

  太幼稚了。

  幼稚得自己也想笑。

  颂然扶着滚烫的额头,满脑子都是七零八落的杂念,开始往死里纠结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贺先生到底怎么发现的?是这家医院的药房晚上不开门,还是他的语气不够自然?

  刚才那句话……他怎么说的来着?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他生生烧到39度,思维浑浊如泥,讲过的话一出口就忘,这么浑浑噩噩回忆了半天,猛然被贺致远一声叫醒:“到你了。”

  “啊?”

  颂然晃了晃胀痛的脑袋。

  贺致远说:“广播刚才叫到你了,你先去打退烧针,等会儿给我回电。”

  “哦,好……我去打针……”

  被人戳穿到这个地步,颂然已经没脸再掩饰,反正也不存在什么掩饰的余地。护士打开门,探出半个身体喊他名字,他站起来,临进去前说:“贺先生,布布不是一个人在家的,我出来前拜托了林卉……她说,她会代我照顾布布……”

  贺致远打断他:“先去打针。”

  “……嗯。”

  颂然胡乱抹了一把脸,指fèng里有温热的泪液。他太窘迫,也太难堪,负面qíng绪让身体的痛苦翻倍滋长,忍不住湿了眼眶。

  屁股上挨一针,几分钟的事,转眼就结束了。

  颂然捂着羽绒服倚在走廊上,体内一阵冷一阵热,冷起来关节发颤,热起来鬓角全是浮汗。他不敢给贺致远回电,攥着手机,力道之大似要把屏幕捏碎。但在别人眼中,他孱弱得连手机都握不住,虚虚拢在指间,随时都像会滑下去。

  摇摆了许久,最终还是贺致远主动打过来。

  除了每晚惯例的爱心问候,这是贺致远打给颂然的第三通私人电话,他本该欣喜若狂,翻开小账本,扎上最后一个勾。可现在,他连接都不敢接。

  他怕被贺致远质问,为什么明明问过了父母,还是会得水痘。

  该怎么回答?

  就说迄今为止一直在撒谎,其实,他是个谁也不要的孩子吗?

  这样被人当面戳穿的难堪场景,他再也不愿经历了。

  小学时代,颂然没有人接送放学,同班的大孩子总爱欺凌他,笑话他没爹没娘,他就逞qiáng说爸爸妈妈都在远方做生意,把前因后果编得有板有眼。为了维护这个谎言,他放学不敢直接回福利院,而是往反方向走,绕一个错综复杂的大圈子,游dàng到天黑才回去。班里的小霸王被唬住了,他才从欺凌中逃脱。

  后来的某一天,他被老师叫到讲台前,收到了一枝花,还有一只迷你小蛋糕。

  老师用温暖的语调说,颂然是咱们班里最特殊的孩子,他是一个孤儿,生活在“希望之家”,可他坚qiáng又乐观,从不抱怨命运。今天他过生日,同学们一起来唱生日快乐歌,送给他一份真诚的祝福。

  于是,在那首曲调参差不齐的生日快乐歌里,颂然绕行了几个月的漫漫长路成了白费力气,他jīng心维护的那点可怜的尊严……也猝不及防地化为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