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护着我,马上帮我顶回去:“又来了又来了!我就想问问,你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个年?”说着还不忘往我面前的碟子里送一块糖醋排骨,笑着劝我,“特意选的进口料,说是容易脱骨,ròu还特别香,你多吃点。”
我望着早已经堆成山的菜犯难,想劝我妈少夹一点,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想勉qiáng自己多吃几口,胃里却抗议得比我爸发火还激烈。
“爸,妈……”
“叔你别怪小景,他昨天才胃不舒服,吃多了真怕不消化。”沈宴总算眼力还不错,加上最近演技爆发,简直演什么像什么。
他一面装得无比懂我,一面笑着将我面前的碟子移到他面前,然后又另舀了一碗汤递到我手里,说:“阿姨这个汤熬得特别鲜,回头我也学学,你想什么时候喝都有。”
守岁也是件痛苦的事。
但让我痛苦的,是我搞不清楚我爸现在对我的态度,到底有多少是因为沈宴,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四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电视,今年的chūn节晚会比去年更无厘头,小品生硬却偏要qiáng行挑起人的笑点,魔术穿帮看得我隔着屏幕都嫌尴尬。看不到一半,我终于熬不下去,打算回房睡觉。
我妈飞快跟进来,站在chuáng边问我沈宴要怎么安排。
我这才意识到还有这个现实的问题。 我家只有三房,我爸妈一间,我和周景文各一间。让沈宴住周景文那屋子,我猜我爸第一个要跳出来发火。可要让他跟我挤一张chuáng,别说我爸同样有意见,我自己心里都转不过这个弯。
“他睡我这儿,我睡文文那屋吧。”我说,这几乎是唯一能两全的选择。
我妈显然也想到了,只是愿意尊重我的意见才来问我,见我这样回答,她先是舒一口气,却慢慢红了眼眶,低声说:“要实在不行就让他睡客厅。”
我笑着摇头:“没什么不行。”
周景文的房间,自从他走后,我再也没进来过,到如今已超过十年。
时间过去这么久,记忆都发huáng破碎,想不到屋里的东西却保存得很好,周景文从前用过的东西,篮球,运动鞋,衣服还有课本,几乎都在原来的位置放着。
我愣在屋子中间,眼前的一切勾起无限往事,窒息的感觉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记忆撞得移了位。
周景文走了,而我还在。
我妈正低头帮我整理chuáng铺,这时也顿下手,靠着书桌那头在chuáng沿坐下,随手抽出一本书,边漫不经心地翻着,边哽着声音说:“这些早该扔了,我舍不得……”
犹如被扇了一个耳光,我陡然梦醒,忍着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走到我妈边上挨着她坐下,心虚地轻轻叫了她一声:“妈。”
我妈揩了一下眼,抬头对我笑笑,摇摇头说:“我没事,他走都走了,我还能想他一辈子不成。这房间里的东西,很多都不是原来的了。还有这chuáng铺,也都是更换过的,你看看能不能睡。”
“妈,对不起……”除了这个,我再想不起还能说什么。
我妈却拍拍我的手,半是伤感半是安慰地说:“说什么傻话!你弟弟要还在,今天不知道该多高兴。他从小就那么喜欢黏你……看我,人老了,说话都颠三倒四,你别放在心上。”
我忍着心里的难受,对我妈笑:“我没忘记他。”
我妈愣了愣,轻轻叹了口气,说:“还是忘了吧,你有你的人生,别让他……”
“我不会。”我捧着头,喉头哽咽,“他是我弟弟,我不会忘了他。”
“何苦。”我妈伸手抱了抱我,“早点休息。明天去你小叔那边,熊孩子多,事qíng也多,吵吵嚷嚷一天怕你受不了。”
我妈放开我带门出去,我仍在chuáng头坐着,手边是我妈拿出来忘记放回去的课本,翻开几页,周景文的字迹不多,笔记也只零零星星记了几笔。
我记得他的字迹,记得他写字时喜欢左手撑着下巴时歪歪斜斜的身影,记得他将圆珠笔夹在指头尖转啊转,蓦然顿下来对着我笑。
“哥你傻不傻啊,写那么多字还不是记不住,有什么用?”
突然希望那时他能多写些字,哪怕只是乱写也好。抚着胸口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天里,不时有烟火漫天盛开,来不及定格,便又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