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病,不是服几剂猛药便能痊愈的,甚至根本不能指望着药物救命。静静的躺在那明亮温暖的大卧室里,他把酒戒了,一天吃四五顿饭,每一顿的饭菜都有讲究,不讲究色香味,讲究的是营养,因为他“元气损耗”,需要长久的大补。
他不大出门,怕累着自己,甚至连报纸都不大看,怕会劳神。叶文健倒是时常上楼来看他,这一天又来了,兴致勃勃的告诉他:“姐夫,我买了两张唱片,都是新出的,你听着解闷吧!”
雷一鸣摇摇头:“我嫌它吵。”
“那也不能从早到晚,就这么gān躺着呀!”叶文健走到屋角的留声机前,把一张唱片放了上,让他听那乐曲:“
这是个什么催眠曲,唱片套子上的英文我不认识,你听听,绝对不吵。”
留声机的铜喇叭里传出了低低的乐曲声,果然是有催眠曲的风格。叶文健走到chuáng边,手足无措似的,肩膀靠着那华丽大chuáng的chuáng柱,抬眼去看雷一鸣的面孔。雷一鸣常在下午发烧,发烧的时候,脸上红喷喷的,面色介于容光焕发和病态之间,令人无从分辨。
“妞儿呢?”雷一鸣问他。
“睡着了。”
雷一鸣向他笑了一下:“你出门了?外面冷不冷?”
“今天不冷。”
雷一鸣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又对着叶文健一笑:“怎么一直看着我?”
叶文健抿了一下嘴唇,随即垂头答道:“姐夫,你身边要是人手不够,那就让我过来吧。这些年你对我这么好,现在你病了,也该轮到我伺候你了。”
嘴里说的是“伺候”,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孝敬”,他对雷一鸣当真是存了几分孝心,可因他俩终究还是平辈,世上没有小舅子孝敬姐夫的,所以他只说“伺候”。
“不用你。”雷一鸣答道,心里也有点纳罕,没想到自己对叶文健是无心cha柳柳成荫,这小子对着他姐姐,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在他这里倒是个有qíng有义的好小子。既是有qíng有义,那他继续留着这小子就是了,将来到了yīn间,见了叶chūn好,这也算是他的一功。据说人死之后,生前的一切谜团都会真相大白,
他希望叶chūn好到时看在叶文健的面子上,能饶了自己。
留声机能够自动翻面,所以那催眠曲就一直细细的响着。叶文健在雷一鸣身边坐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话说,就单是坐着不走,后来仆人推门进来报告,说是来客人了,他才起身出了去。
客人是林子枫。
雷一鸣这一阵子四处延医治病,风声早传出去了,林子枫听闻了,在家思索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心,过来看他。被仆人引领着上了三楼进了卧室,他看见了chuáng上的雷一鸣,倒是感觉此qíng此景有些亲切,因为雷一鸣一贯是能躺着就不坐着,他跟了他这么多年,看惯了他四处的躺。
雷一鸣见他进了门,起身往身后塞了个枕头,改成半躺半坐。林子枫冷眼旁观,就见他的动作还挺利索,显然是医生没白请,身体恢复得好了些。而雷一鸣看着他,劈头便问:“你来gān什么?”
林子枫停在门口,将房间扫视了一圈,末了从角落里搬起一把沉重的硬木椅子,一直搬到chuáng前坐了下去:“我听说你病了。”
雷一鸣言简意赅的回答:“肺病”。
雷家的人提起他的病,对内对外都只说是肺病,不许提那个“痨”字,那是忌讳。林子枫听了,并不惊讶,因为早就有这种预感——其实他完全不通医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
“那要好好的休养。”他说。
雷一鸣自从确认了自己的病qíng
之后,天天躺在家里修身养xing,也不争qiáng也不好胜了,灵魂的境界似乎是有所提升,如今面对着林子枫,他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但语气还是有点不大好听:“我这不是天天躺着?”
林子枫抬头看了看墙壁,墙上贴着印花壁纸,花和背景几乎是同一颜色,淡淡的看不清楚,看过了墙壁,他的目光转回到了雷一鸣的脸上:“你现在这个样子……感觉如何?”
雷一鸣对他有戒心,总觉得他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感觉?什么感觉?”
“你天天这样躺着,不问世事,会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