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鸣慢慢的点了点头,又问:“是嘉田吧?”
“对!”
雷一鸣笑了一下:“那就对了,我也觉得你是嘉田。我病了,好些过去的人,我都不记得了。我刚才看你很眼熟,猜你是我认识的人。”
张嘉田又笑了一声,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雷一鸣把他整个世界打得天翻地覆,他自己还颠倒迷乱着,那罪魁祸首却是把手一收,理直气壮的“病了”,“不记得了”。
这时候,雷一鸣又说了话:“你现在在gān什么?”
张嘉田的耳中轰隆隆作响,是好些年的往事呼啸而过、激起了大风。风声之中,他听见了自己隐约的回答:“
带兵,做官。”
而那罪魁祸首端端正正的坐在白椅子里,先是直勾勾的看他,随后歪了脑袋端详他,最后又把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托着面颊看画似的欣赏他。
看到最后,罪魁祸首笑了,笑得慈眉善目:“你这个人,看着很机灵,年纪也不大,将来一定有前途。”
张嘉田被太阳晒得头皮发痒,身体是热的,心却是凉的,眼睛看着雷一鸣,他答道:“是,我知道。”
雷一鸣这时伸出了右手,去拿那小圆桌上的墨镜。他的腕子依然苍白细瘦,手指颤颤的去抓墨镜的镜腿,第一下抓了个空,第二下抓住了,抓得很认真、很用力,手握了拳头,攥紧了细细的镜腿,似乎生怕那墨镜会逃掉。
把墨镜抓到了腿上,他换了灵活的左手上阵,把它重新戴了上,然后抬头又道:“我病了。”
张嘉田依然回答:“是,我知道。”
“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是。”
雷一鸣又笑了:“嘉田,嘉田,嘉田……”
魔怔了似的,他反复的念着这两个字,觉得这两个字连在一起,似乎有种魔力,像书房里他的那张大照片,像寒冬时节玻璃窗上的霜花,他总要把这两个字念个痛快,才能满意。嘉田说话了,问他“你还记得叶chūn好吗”。他点点头,告诉嘉田:“记得,她是我前头的太太。”
说完这话,他那脸上不红不白的,一点qíng绪的波澜都没有。张
嘉田又摘下了他的墨镜,就见他的瞳孔中也是空空dàngdàng的无qíng,只有一点懵懂的喜悦。
把墨镜重新架上了雷一鸣的鼻梁,张嘉田决定走。可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间,雷一鸣又喊了一声“嘉田”。
他停了下来,听见雷一鸣说:“再坐一会儿。”
他不肯坐,单是今天和雷一鸣这样面对面的又说了话,他便已经感觉自己背叛了叶chūn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轮回
他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好,英俊体面,有聪明相,一看就是个可造之材。他自认是有眼光的,他说他是人才,他就一定是个人才。
人才对他yīn阳怪气的,他不甚在意,他的感qíng仿佛随着他的健康一起死了大半,过去的往事和故人,想不起来的,就算了,想得起来的,也觉得和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倒是有点想见见玛丽,他想自己和她吵归吵闹归闹,可当年毕竟是恋爱结婚,无论她怎么样,自己对她总还是有些眷恋的。
人才走了,走得大步流星不回头。他还没有看够他,不想让他走,可是口gān舌燥,也没有力气去呼唤他,就只能在心里念:“嘉田。”
“嘉田”二字,他是很熟悉的,念起来也格外的顺口,仿佛这两个字一直就在他的舌尖上,蓄势待发,等着他说出来。这位人才在他梦里出现过好几次,也是熟悉的面孔,只是梦里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他没能这样仔细的把他看清楚过。现在名字和面孔对上号了,他心里一阵舒服,原来嘉田就是他,他就是嘉田。
他想自己和嘉田之间,一定也有着种种的往事,具体发生过什么,他记不清楚了,不过大概也是一篇充满了爱恨qíng仇的故事。他现在单方面的豁达着,把那爱恨qíng仇都放下了,不放下也不行,白雪峰给他讲过几桩陈年旧事,他听了,毫不关切
动qíng,只是犯困。白雪峰又把他和他第二任太太的合照翻出来给他看,他看了,一眼就看中了照片上的女人,觉得她好,端庄清秀,和嘉田一样好,是女人中的人才。但是她死了,死了就死了,他心里很平静,眼中也没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