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又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曾说,她再次嫁人全是为了女儿。母亲说过:“如果我生的是男孩,我就随他去了。男孩子嘛,要闯dàng世界让他闯去,要吃苦要奋斗也随他去。可我生的是女孩啊,女孩是穷养不得的,穷养的女孩将来要吃亏的。”
苏扬渐渐明白,自己为何在此刻如此软弱、如此患得患失,为何当年那孤注一掷的勇气全部化为乌有。
归根结底,她是一个失败者。一个人最大的勇气,是承认并接受自己的失败。
苏扬并未给出承诺,却也不再抗拒李昂进入她的生活,两个人之间的电话和短信都频繁起来,没什么ròu麻的话,只是简短的问候与关照。平平淡淡,却细水长流。
李昂偶尔会趁周末飞到上海。他工作忙碌,常常是周五晚上飞过来,周日下午又飞走。大多数时间,他只是陪苏扬和米多做些日常的事qíng:吃饭,看电影,在公园闲逛,带米多去亲子乐园学习绘画。每次来,李昂都住酒店,甚至从未去苏扬和米多的家中坐坐。苏扬未提出邀请,他便也不提。
两人言谈不多,且都小心翼翼,话题常是些无关紧要的事qíng:天气、物价、新闻、某个艺术展,仿佛又回到了大一那年两人刚刚恋爱的时候。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什么都没变,还是这样拘谨、有隔膜、无法深入jiāo流,也缺乏真正的兴趣。但从表象上看,他们于彼此都不失为好的伴侣。
没有激qíng,但安全。不伤身,不伤心,这是苏扬的感觉。
除了那些无趣的话题,他们谈论得最多的是米多,也只有说到米多的时候,苏扬会笑得灿烂,并兴致勃勃。苏扬看得出,李昂很喜欢孩子。米多不是他的孩子,他也真心诚意地善待。米多也喜欢李昂,没多久便同他玩得很熟,时而得意忘形,不理会苏扬的纠正,对李昂直呼大名。小孩子与小动物一样细腻敏感,谁真心对她好,疼她、纵容她,她分辨得一清二楚。得到了宠爱,便知道对方是可以偶尔欺负一下、撒一撒娇的。对于女儿的这点秉xing,苏扬当然看得明白。眼见米多对李昂逐渐亲密并依赖,苏扬的心qíng是复杂的。女儿得到越多的宠爱,她自然是得到越多的欣慰,只是这欣慰中,包含了同等分量的心酸。因她和女儿真正想要的宠爱,是来自另一个男人的,可他在哪里?
十一假期,李昂邀约苏扬携女儿去海南岛度假,以庆祝他们相识八周年。
八年,竟有八年了,苏扬暗自感叹。曾经以为时光无限,尤其在艰难的时日,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一天又一天,怎么都不过去。可真正到某一天,忽地回头,却发现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就像现在,面对李昂,她时常还觉得他像个陌生人,可不知不觉中,她与李昂相识竟有八年之久了。这样算来,与祉明已有十一年了。她又想到,这十一年里,他们聚少离多,真正倾心相伴的,也只有那六天七夜。十一年,四千多天,他们仅有六天在一起,多么可怕。苏扬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她答应了李昂的邀约。
那天阳光很好,秋高气慡,万里无云。苏扬带米多从上海出发,先到海口。李昂从北京直飞海口,与她们会合。
这是米多第一次出门游玩,也是第一次坐飞机,自然是很兴奋,一路上唧唧喳喳,问这问那,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好奇。苏扬可算体会到独自带幼儿出远门的诸多不便。机场人多且杂,她又要看管行李、换票、托运、安检,还要照顾孩子上厕所、洗手、吃饭,回答她没完没了的提问。一通繁忙之后,母女俩终于上了飞机。苏扬靠向座椅,感到万分疲累,此时倒盼着能早些碰到李昂,好有个人搭把手看管孩子。这么想着,心下恍惚,原来她最终还是需要男人的。
飞机驶上跑道,即将起飞。米多突然在轰隆隆的噪音里仰着脸问苏扬:“妈妈,一个人可以有几个爸爸?”
“你说什么?”苏扬惊呆了,恐惧地看着女儿。
“我说,一个人可以有几个爸爸?”小女孩以为妈妈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
苏扬瞪着女儿,接不上话。
米多嘟着小嘴,一派天真地说:“照片里的那个爸爸老也不来找我们玩,我就想让李叔叔当我的另一个爸爸,这样就天天有人陪我们玩了。妈妈,我能有两个爸爸吗?”小女孩笑得无忧无虑。苏扬却吓坏了,这是谁教她的?或者,真的只是童言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