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这样,无论你受了何等委屈,觉得这一天如何过不下去,生活还是要继续。哪怕你不愿往前走,命运还是会拖着你走。除了忍受、顺服,你别无选择。
苏扬知道自己一定是发烧了,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不过十分钟,她却走得极为吃力。在大楼外的台阶前,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随即摔倒了。
由于膝盖疼痛,她伏在地上一时无法站起。恍惚间,她只想就这样跪在地上大哭一场。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走近她,那人从背后将她扶起。她感觉到的是一个男人的手臂,坚实有力。她正要说“谢谢”,却忽觉他扶着她的动作有种熟悉的温暖。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这是陌生人之间不该有的亲密。她心下惊疑,转过头去。
这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心被某种东西猛地一击,好像要停止跳动。
她怔怔地望着他。祉明,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在我倒下的时候将我扶起,在我虚弱的时候将我抱紧,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回到我的身边?
这也是梦吗?
可抱着她的,分明就是他。他穿着白衬衣和牛仔裤,仿佛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这一定是梦,他已经结婚了,他怎么可能再回来?婚礼上他穿着礼服,拥着他的新娘,一杯杯地喝酒,与众人谈笑。他对她熟视无睹睹,他客套的微笑将她推至千里之外,他甚至不再认得他们的密语,也不认米多,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梦境欺骗过她。这一次,她要尽快地醒来。可是,可是……她触到了他的右手,那样冰冷坚硬。他的右手分明是假的,就像她在婚礼上看到的那样。她不忍再去看。
这时她听到他说:“苏扬,是我,是我,我们先上楼去。”
不是梦,这一次不是梦。她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真的回来了。
他告诉她,婚礼之后,他跟刘圆圆要了她的住址。她轻轻地点头,领着他往楼上走。此刻她忽然清醒过来,只觉得疲倦,没有任何激动与喜悦的感觉。事后她想起自己在这一刻的冷静,是什么浇灭了她的冲动与热qíng?
我愿随你,海角天涯
是他,一定是他。她看到的他,不再是婚礼上那个平和笃定的男子。他神qíng疲惫,显然一夜未眠。他对她微笑,可她看得出那笑有多苦、有多无奈。
她看到自己对他所做的事qíng是多么残忍,悄悄怀孕,生下孩子,多年后又出现在他的婚礼上。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而他所看到的,却是他自己的残忍。多年来他杳无音讯,让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再次见面,竟带回一个新娘。
悲哀与愧疚冲走了重逢的喜悦,残酷的现实横在他们中间。他们就那样,沉默地忏悔着自己的过错,只是都没有力量再开口说什么。
房间在旧公寓楼的顶层。她用钥匙打开门,他跟着她走进了屋子。
他看到了房间的样子,是朝东的一间一居室,房间狭小,桌上地上堆着大量书籍。为了节省空间,她睡的是一张简易的单人chuáng,用的还是四年前那张墨绿色的chuáng单,折叠后铺在狭小的chuáng铺上,给人一种落寞之感。chuáng单的颜色质地并无改变,平整洁净,一如四年前他们欢好的时候,仿佛一切不过发生在昨日,仿佛岁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于物、于人皆是。
他伸手抚摸chuáng单,心中微微疼痛。这便是他离开后,她的日子。而后他抬眼看到房间里的儿童chuáng、幼儿桌凳、零散丢在各处的玩具,没有电视机。
门廊处的电灯坏了,室内光线昏暗,餐桌窄小,一旁的废纸篓内有方便面和速冻水饺的包装,冰箱上用磁铁吸着超市的打折券。生活的窘迫不言而喻。
尽管这样,细微之处却仍可看见她对生活的用心。
窗台上有玻璃缸,用清水养着绿色植物。卧室的木地板一尘不染,圆形的仿羊毛地垫柔软洁白。墙上挂有两排木质相框,镶嵌的大多是米多的照片,还有米多的蜡笔画,画里透着童真和对世界的热爱。
这是一个单身母亲与孩子的家。日子艰难,却处处流露出细小温馨的美好盼望。他默默地看着一切,眼眶湿润。
苏扬给祉明倒了水,问他吃过早餐没有。他摆摆手,让她不要忙了。
两人都疲倦而伤感,却相对无言。她见他一直望着墙上的相框,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影集递给他,里面都是米多的成长照片。他一页页翻看,眼泪终于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