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一次地,他选择了谅解她。
他说服自己,爱她就理解她、信任她,并尊重她的意愿。他是男人,他必须保持清醒理智,有所担当,不可放任己心。他必须作出正确的选择,他告诉米多,要带她去找妈妈。他几乎就要冲动地这样做了。但在最后一刻,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他带着米多登上了飞往芝加哥的航班。
此时,飞机已从北极圈上空飞过,越过阿拉斯加,进入加拿大上空。从舷窗望出去,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蔚为壮观。李昂转过头,看到身边熟睡的女孩,心中涌起感动。若gān年前,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他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孩踏上十四小时的漫漫航程,去往一块陌生的土地。这个女孩是他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秘密果实。他们默默地、执着地、无望地相爱了那么多年,是谁最终拆散了他们?是他吗?他不知道。她会来的是吗?她终会与自我达成和解,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是吗?李昂这样问自己,同时闭上了眼睛。
经过这些年的风雨,他已明白,任何形式的愤怒、悲伤、发泄、攻击、拷问、bī迫,都无法解开纠葛,达成最终的平衡。唯有真正的理解与宽恕,才是一种埋葬过去的清算。
要卸下身上纠葛的重负,只有靠自己,没有他人可以助力。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帮不了她,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接过她的嘱托,在新生活里等着她、等着她、等着她……
但愿上苍慈悲,让祉明平安。但愿她能放下,获得重生。
他记得她说过:人生犹如一张单程票。选择了一次航行,就只有全然jiāo托。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他选择相信她的选择。
但愿这一次,她真的不会后悔。
达到成都的第二天下午,苏扬搭上了一辆志愿者的车,出发去往都江堰。既然祉明不在成都,她就一座座城镇去找找看,问问看。都江堰受灾较重,这里是一片真正的惨状。成片房屋坍塌,路面断裂。空气中弥漫着粉尘,以及各种呛人的气味。到处在抢险、救命。三五步就能看见哭天喊地的人。抢险队四处搜寻被压在废墟下的人。一些地方用上了挖掘机、翻斗车和推土机等重型设备,场面惨烈。
苏扬一边走一边喊着“郑祉明”,可她的声音没入周围轰隆隆的世界,没有一点回音。这是一场排山倒海的灾难。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境地,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哭,不停地喊,凄厉地、无助地、绝望地呼喊。但无论怎样哭泣,怎样叫喊,都止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悲痛。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失踪了,那么多美好被摧毁了,人间近乎地狱。
一所曾经的小学,围满了人。整座教学楼的一楼和二楼都化作废墟,里面还在不停传出孩子的呼叫声:“救救我!我还活着。”刚从废墟中挖出一个孩子的特警哭着对拖住他的人喊:“里面还有活的,让我再去救一个!我还能再救一个!”现场所有人都在哭,却都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废墟第二次坍塌。里面的呼救声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苏扬看着这一切,完全被震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在这样的qíng形下,她再也无法去抓住任何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断了右臂的人。她心里的qíng爱、执念,忽然都成了那么轻的东西。成千上万人丧生,更多的人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在这集体的灾难中,她的失去踪迹的爱人或许只是一个冰冷而庞大的数字中最普通而微不足道的一分子。
夜色降临。苏扬和几个赶来当志愿者的学生一起搭了帐篷过夜。
次日清晨,李昂打来电话,告知她他已带米多抵达纳什维尔,一切都安全妥当。苏扬很宽慰。
李昂听到苏扬这边背景嘈杂,焦急地询问qíng况如何。苏扬如实说,自己已到了都江堰。她听到李昂在电话里深深叹气。
苏扬在电话这端呜地哭了起来。她说:“他的电话仍不在服务区,他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但一定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李昂说:“苏扬,你别哭,别哭。冷静点,你回答我,去哪里找?啊?去哪里找?”
苏扬只是哭,一边哭一边摇头。
电话那端,李昂动容。他完全能够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他只是听她哭诉,而后道:“苏扬,你听我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照顾好自己,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好吗?答应我!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