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再有他的踪迹,谁都没有他的消息,他的号码永远无人接听,他和整个世界失去关联,他就这样凭空消失。
这浩渺无际的人世,他在哪里?
她在等那个最后的jiāo代。
每日翻看祉明留下的本子,拾起这些年来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日记、工作笔记、随手记下的待办事项、行程、见闻、感想、涂鸦……整个本子呈现出他这些年的生活风貌与概况。他拥有充沛的活力与丰富的实践经历,到过许多地方,去过不同的国度、地区,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但积极行动,与世界紧密相连。
他留给她的那些遗言,她读了无数遍。在这一次次的阅读中,她渐渐看到,这并不是一篇胶着着爱与眷恋的遗言。从他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他已开始与她告别。这更像是一场对话、一次开导、一次灵魂的jiāo流,最后的jiāo流。他说出了他的愿望、他对她的期盼,还有对她的祝福。她渐渐懂得他,他并不是不放她走,他太希望她能够自由。他的离去,对她来说,是一项最艰难的功课。他告诉她,这一关你要自己去过。过去了,你就真正自由了。
那天夜里,她手里捧着本子阅读,疲倦之后睡着了。
她梦见了他。他是多年前的样子,手臂也没有断。他叫她,苏扬。声音仿佛是高中的时候。她微笑,伸手过去,却触不到他。她问:“你在哪里?”
他没有说话,走过来拥抱她,触觉是真实的,是一个紧紧的、充满感qíng的拥抱。但他很沉默,他抱得那么紧。她感觉到疼痛,她知道他们还在相爱。
然后他松开她,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一直记得你。”
他却说:“忘了我。”
梦醒了,她看到黑暗的房间。chuáng头灯不知何时已被关掉,那个本子也已不在她手中,被远远地搁置到桌上。是谁来过?她不知道。
房间里没有人,窗户开着,只有阵阵微风掀动窗帘。
苏扬还在等待,等待他生的消息,等待他死的消息,但是她什么都没等到。
在这样的等待中,她感到腹中那个小小的胚胎越来越紧地抓住了她的身体。她知道,他在qiáng壮起来,他将获得生命。
一个月后,先兆流产的症状消失。苏扬开始起chuáng活动,有时早起,到农舍附近的田园走动走动。清晨的天空透着深蓝的微光,远处有鸟飞过。大灾难后,百废待兴。活下来的人们不屈不挠,勤勤恳恳从头开始:建房屋、搭凉棚、开垦、播种、收获,生生不息。
苏扬有时会望着茫茫田野出神。她已不太去想祉明究竟是生是死。有时她看一花一叶、一糙一木,觉得那都是他,甚至山间的清泉、黑暗中的火焰,也都是他。
她现在见不到他了,或许永远见不到了,但他却无处不在,在她周围,在她心中。
地震后的第三个月,已是盛夏。苏扬的腹部开始微微隆起,又过了一周,已能隐隐感觉到胎动。她心里终究是清楚未来的生活方向在哪里。崭新的天地在向她招手,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那天夜晚,苏扬与安欣并肩躺在农户的庭院中乘凉。清风徐徐,虫声唧唧。她们仰望天空,但见满天繁星如明亮碎钻布于黑色绒布之上,一轮孤月照耀旷野。
她记得祉明曾在那个本子里写过:没有苦难,我们的人生将多么暗淡无光。
在永恒的概念里,苦难也是美的。
她听到安欣轻轻地说:“苏扬,我们择日回成都吧。”
苏扬望着星空,没有说话。她们在平武已滞留三月有余,她已确信,祉明不会再出现。
从今往后,再没有背叛与伤害,也没有离别与相逢。一切纠缠都消散了,余下的只有爱的回音。那回音犹如光波,漫向宇宙,愈来愈缓,却永不止息。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无声地说:“祉明,感谢上苍,让我们曾经相爱。现在,我要走了。”
再见,我的爱。
再见。
三天后,她们开车回成都。还是来时的那辆旧吉普。迂回的山路,车慢慢地行。
到了成都,安欣问苏扬,接下来有何打算。苏扬想了想说,愿意在成都逗留一阵。安欣没有问为什么,便提议苏扬去看看她的家,她与祉明曾经的家。苏扬略有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到祉明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的新房。
房子在老城区,旧式民居,小小的两居室,装修简约。她走进房间,先看到一张六尺的大chuáng,铺着红色的chuáng单。这是一张新婚夫妇的婚chuáng。苏扬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