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假日时,他们有时候会一起骑车穿过长江大桥,照例是韩林载着田甜,田蜜在后面。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田蜜在后面看着韩林被风chuī起的头发和他永远整洁gān净的白色体恤衫,产生了一丝不舍。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暑假过后就要离家去学校了,田蜜想着以后上学放学时前面再也不会有他的背影,忽然难过了起来。那天穿过大桥后,韩林带她们去划船,田蜜喜欢江水,喜欢坐在船上一dàng一dàng的那种感觉,但是这次奇怪的是在船上她并没有找到以前的那种雀跃的心qíng,连带着也不怎么说话。
回家后她看见了房间书桌上的那张他们三个人某次出游的合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往爸爸的书房跑去。田甜已经在里面了,背对着她仰着头看那张中国大地图。田蜜走过去,看了眼那个北方的大都市,对田甜说:“真远啊。” 田甜没有回答,只是长久的凝视着那一张地图。田蜜默默了看了会儿就走开了。
那个暑假,甜甜变得很沉默,田蜜有事没事就喜欢呆在韩林家,有时候仅仅只是在他的房间看着他画画,她也能坐一下午。韩林不习惯她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总是边画画边跟她说话。他给她看她收藏的画册,也讲给她听什么是绘画写意,还告诉她那些掩藏在画面背后的故事,韩林甚至于极有耐心的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给田蜜讲解他眼中的《清明上河图》,他靠着想象力编织着那上面每一个人的故事给她听。田蜜开始知道了一幅看上去简单的山水画原来也是那样的意境深远,耐人寻味。她也陆续接触到了很多中国传世名画。兴趣来了时,田蜜也曾在韩林的教导下,在素描本上涂涂抹抹,也临摹过几幅画。韩林并不是一个“画痴”,所以并不单单只和田蜜谈那些画。他也讲给她听他爸爸和妈妈的故事。他说,他妈妈当年暗恋他爸爸很久都不敢表白,总是喜欢在一张白纸上反复的写着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时候收工的早,她就喜欢跑到一个山坡的后面,一个人低低的吟唱越人歌。
田蜜打断他问道:“什么是越人歌?”
韩林拿出了一张纸,握笔在上面刷刷的写了起来。很快的,递给田蜜看。
那上面是gān净整洁的正楷字,写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田蜜看完,指着“搴”字问韩林,“这个字读什么?”
韩林读给她听,告诉她是第一声,末了还仔细的解释道:“‘搴’本意是‘取’,‘搴舟’在这里是说驾着小舟。”
田蜜又回头去看那几行字,并小声的读出了声音。
她再次抬起头时,仍旧是一双略带不解的眼神,询问似的看着韩林。韩林于是翻译成白话读给她听——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啊?……
他的声音朗朗悦耳,无比动人。田蜜痴迷了起来,一遍罢了,耍赖说:“韩林,我没记住!你再读一遍吧。”
“这次再记不住,我就罚你抄写十遍!”韩林故意吓唬她。
田蜜笑道:“我一定会记住的。”
韩林再次读完也不追究田蜜是否记下了,而是接着给她讲了一个动听的故事。鄂君子晰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qíng诗。楚国王子鄂君子晰终被歌声打动,微笑着与越女一同泛舟远行。
田蜜感兴趣了,联想到韩林的爸爸妈妈,一边在心里佩服着符木木的才qíng一边又问道:“那然后是不是你爸爸也在山坡后面听到了你妈妈唱这首歌?”
这几年她已经像韩林一样完全能够把整本《诗经》背诵下来了,这本中国古代第一部làng漫诗歌总集,极大的丰富了田蜜的想象力,无穷无尽的幻想扑面而来。她想象着在一个月华如水,繁星满天的寂寥之夜,韩林的爸爸忽然经过那一片山坡,然后听到了韩林的妈妈像水一样的声音。他循着歌声走到韩妈妈背后,等到歌声停歇下来,他走上前去,说道:“你唱的真好听。”然后他就会牵着她的手,此后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韩林那时候笑了笑,只说道:“后来是听到了。”
后来田蜜终于从大人们偶尔的谈话中还有韩林那个暑假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来了整个故事。其实最先听到符木木唱越人歌的并不是韩楚源,而是一个下晚工的知青,她到队长那里告发了符木木。第二天队长带着人来到了山坡后面,果然听到了那片咿呀声,符木木被指责为无产阶级的蛀虫,资产阶级的走狗。从那一天开始队里最累最重的活永远有她的一份,她跟着一群大男人挑猪粪,挖土……忍受着周围人的指责谩骂。韩楚源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注意起来这个纤细,沉默的女人的。后来的发展就和无数那个年代的故事一样,他爱上了她,唯一不的不同是他没有抛弃她。韩楚源回城后不惜和家里决裂也要和她在一起,本身在市政府工作的父母拗不过他,也不能看着唯一的儿子单身一辈子,只能动用各方面的关系把符木木弄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