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2_作者:七微(108)

2017-04-21 七微

  我害怕吗?我当然怕。但比之害怕,我心里更大的感觉,是觉得悲伤与无力。比之见到病人身体上的创伤,我更害怕听到他们的疑问,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平静的生活何时才能归来?

  不过你不用太为我担心,我的好朋友季司朗与我在同一所医院服务,这让我在这样混乱、危险的环境里稍显安心。虽然我们每天都很忙,但只要闲下来,就会一起喝一杯,这里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喝酒、看书、写信,成为空闲时我最爱做的事qíng。不过这里买不到什么好酒,我们喝一种当地的啤酒,味道不太好,但聊胜于无,酒令人平静。我似乎跟司朗一样,快要变成一个酒鬼了呢。

  我一切都好,勿担心。

  想念你。

  祝好。

  朱旧

  他把信件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深深呼吸,手指缓缓握紧。她果然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去那个正发生着内乱的国度医疗服务了。他回想着信件上的那一字一句,微微闭眼,仿佛看见了那片天空下,浓烟四起,爆炸声与枪击声打破宁静的夜。

  他取过手机,也不管时差,立即拨Leo的电话。

  Leo正在睡觉,声音里是浓重的被打扰的起chuáng气:“我刚刚结束一台大手术,才睡下一个小时,你最好有天大的事啊,傅云深!”

  他说:“朱旧去了叙利亚,你知道吗?她跟你联系过吗?有留电话给你吗?”

  “我知道,她去之前给我发了封邮件,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估计那边网络使用也不是很方便。”

  他握着手机,一边再次前后检阅信封信纸,确定她真的没有留下地址。

  “你能帮我联系到她吗?”

  “傅云深,我可记得,是你警告我,不准我再cha手你们之间的事。”Leo半真半假地说道。

  他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说:“我只是想确定她是否安全,她写给我的信,是二十天之前发出的。”

  Leo说:“我试试联系下她吧。”

  过了几天,Leo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的电话,他拨过去,却怎么也拨不通。线路是忙的。

  Leo说过,电话是比较难打进去,但让他放心,朱旧平安。

  他忐忑担忧好多天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只要她平安无事,通不通话,并不那么重要。他知道她的志向所在,他虽然会为她担忧,但不会劝她离开那片危险的土地。

  一个多月后,他收到了她第二封信。这一次比第一封信件送达的时间要短一点,半个月就到了。

  云深:

  见信如晤。

  十天前,医院的营养中心来了一个叫阿默德的小男孩,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用毛毯与纱布裹着,露出两只大眼睛。他的父亲把他轻轻地放在长椅上(病chuáng已经被占用完了),掀开毛毯,让我为他检查。他枯瘦如柴,皮肤破损,浑身长满了水泡。这是典型的恶xing营养不良,由于人体血液中缺乏蛋白质,液体积聚在组织里,令患者身体肿胀,皮肤因受压破裂,全身皮肤都出现裂痕。

  阿默德的父亲说,他们一家因为战乱,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被迫逃离家园,安身在边境的难民营里。我去过他说的那个难民营,一顶顶紧挨的帐篷,就建在漫漫huáng土地上,夏日里忍受bào烈的阳光,冬日要承受寒风凛冽。晴天时,风一chuī,或者车子经过,就会扬起漫天的灰尘。一旦下雨,整个片区泞泥不堪。而每个简陋的帐篷里,都挤满了人,等待着被派发压根无法果腹的微薄食物。难民营的卫生条件非常差,时有蝎子虫蚁出没,因为人多,空气流通很不好,有人生着病,得不到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就用脏破的被子裹着身体,奄奄一息地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阿默德在医院里住下后,他的父亲日夜陪伴,他以前有三个孩子,现在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当护士替阿默德包扎伤口时,当他叫痛,他的父亲总是在旁边轻声安慰他,又常常耐心地哄他喝营养奶。有个晚上我路过病房,听到有轻轻的歌声响起,是阿默德的父亲在为他唱安眠曲,他用的是阿拉伯语,我听不懂,但那歌声,却令我无比感动。

  阿默德是个乖巧又很有礼貌的孩子,虽然每次换纱布、换药的时候他很痛苦,但他总会用土语对我说谢谢,然后对我笑。我很喜欢他。

  有一天,我们为他换了药,他忽然用土话喃喃说着什么话,太长太快,我不太听得明白,我的本地同事翻译给我听:他想回学校去上课,他想念他的老师与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