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过层层的鲛绡帷帐,走近龙榻。
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露出齐泷的脸来。那是一张惨白的容颜,苏谧在瞬间怀疑,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而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这是她两年未见的夫君和帝王。
她定下神来,走到chuáng前。
齐泷穿着白绫子的单衣躺在chuáng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与身上的白绫几乎变成一色,分不出差别来,嘴唇gān枯,唇角gān裂,只有眼眸还有几分神采,却带着一种幽寂的凄凉和深沉的迷雾。
依然是那张俊美的令六宫佳丽倾慕的容貌,可是其中的傲气和锐意都不见了,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苍白和迷茫,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空dòng的幽灵。
无端地苏谧心底里映出另一张容颜来,那是卫清儿的容颜,同样的清冷和失落,同样的寂灭如飞灰,同样的近乎绝望一样的枯萎。就好像是一朵被做成书签的花朵,虽然色彩绚丽依旧,可是却少了其中润泽的水分和鲜活的灵魂。
她惊觉,这两张容颜是何其的相似啊!
第04章 雪落余声
感受到齐泷的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苏谧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终于齐泷开口了:“几年不见,谧儿出落地越发水灵剔透,可是朕却是……”他眼神凝望着苏谧说道,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朦胧的笑意,却又好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皇上,”苏谧在chuáng侧坐了下来,再也自然不过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终于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所波折,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一,北辽也已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休养,养好了身体,以后……”苏谧的语音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勉qiáng笑着说道:“如今,天下的万民都在期盼着您呢?”
“大功告成了吗?”齐泷笑了笑,神qíng是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带着淡淡的怅然,“好吧,就让天下的人都这样认为吧。”
听着齐泷的语调,苏谧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也许是殿里的火炉生的太多、太旺,沉闷的热气郁积不散,让心底的最深处也随着一起沉闷难解。
“只是这些日子,谧儿在刘泉家中也是受苦了,这两年东躲西藏的。”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安静,语调也是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一抹苏谧看不透的幽深难测。
“比较起皇上的车马劳顿来说,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呢?”苏谧含了一抹欣慰的浅笑说道。
离别两年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语让苏谧也感到生疏,也许,她一辈子都没有在他的面前说真话的机会了。
“是啊,不算什么,”齐泷笑了起来:“比起朕的车马劳顿来。”
他的笑容从嘴角漫开,却未曾达到眼底就消逝在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里面。他低下头去,咳嗽地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苏谧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他终于认清楚自己,认清楚身边了人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何其的巨大啊!苏谧可以想象,当齐泷意气风发地带着亲自统一天下的美梦走入倪源的军中,却发现等待着他的是囚禁和利用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与绝望。从一个高傲的皇帝沦为一个阶下囚,不啻于天庭与地狱之别。而且这巨大的沦落追究起来,是他自己的识人不明所带来的,是他自己的贪心让他一步步走入了这个jīng巧的陷阱。这对于骄傲的他来说,这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啊。
苏谧移了移身子,坐到他的身后,轻轻捶着背,帮他理顺气息。
“皇上,您应该吃药了。”外间,一个御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说道。
齐泷没有反应,那个御医以为他是默许了的,立刻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此时有苏谧在,自然是用不到服侍药物的宫人。
苏谧正要去拿上面的玉碗,却冷不丁身边伸过一只手来。
他用力一挥,金盘子翻了过去,闪着一道金光,“哐啷”一声,跌落到了chuáng前的白玉脚踏上。
玉碗立刻跌碎成数片,黑沉沉的药汁顺着脚踏的白玉纹理流到了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浓郁的药香弥散出来,刺鼻地令人窒息。
苏谧伸出的手尚且来不及收回,她怔怔地看着齐泷俯下身去。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又是一阵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