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只有四个字,温禧却说得很慢。她竭力看着莫傅司灰色的眼眸,想要在他的眼镜里找到自己。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重磅炸弹投在莫傅司的心上,以至于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下子深深陷人真皮的护套里去。
车厢内两个人俱是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傅司才开了口,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却带上了一点沙哑,“你早上知道的?”
温禧“嗯”了一声。
莫傅司下意识地掏出香烟,但瞬间又放回了裤兜里。温禧看到他这个小动作,原本沉下去的心陡然又跃了上来几分。
他眉头纠结在一起,薄而淡的唇抿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qíng。温禧不知道莫傅司到底是怎么想的,高兴还是生气,欢喜还是厌恶?最终忍受不住这样僵着的气氛,温禧颤声问他:“你要他吗?”她的声音那么轻,仿佛秋天里最后一片叶子,固执地待在树枝上,坚持不肯被风chuī落。
许久都没有回音,温禧的一颗心又慢慢地沉了下去。谁说每个初为人父的男人都会高兴地抱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直打转?生活永远不是电视剧。
半晌,莫傅司才疲倦似的说出一句:“回去再说。”便发动了汽车。
一路无话。
回到莫宅,莫傅司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温禧眼睁睁看着那一扇雕有卷糙纹的胡桃木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一颗心痛楚地蜷缩在了一起。做这个决定就这么让他为难吗?有这么难吗?
斯蒂文森担忧地站在温禧身侧,但作为一名专业的英式管家,他不会多说任何一句话。
温禧惨然地朝老管家一笑,转身朝楼梯走去。
“Stephen,你照顾她们吃饭。”书房里传来冷冷的男声。
“好的,少爷。”老管家眼里有异色闪过,少爷说的是“她们”,难道温小姐怀孕了吗?只是少爷这副样子,难道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但是按照少爷的个xing,若是他不想要,哪里还需要这般费心,直接联系医生解决麻烦便是了。温小姐在他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赶上前面的温禧,老管家温和地开了口:“温小姐,厨师已经到了,您想吃什么?”
温禧摇头,“我吃不下。”
“少爷吩咐我要照顾好你们。”老管家微微一笑。
温禧原本苍白的脸颊迅速升起一丝红意,她微微低头,默不作声。
斯蒂文森引温禧去了餐厅。长条餐桌上铺着rǔ白色的桌布,银色的枝形烛台上闪烁着高光,英国瓷的茶具上有金色的玫瑰花图案。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除了她的心qíng。
老管家将菜谱递给温禧,温禧翻看了两页,只觉得烦闷不堪,她合上硬皮封面,轻声道:“您做主吧,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胃口。”管家先生只得默默退下。
饭菜很快便端上了长桌,花旗参jī汤、桂枣炒山药、紫苏生姜红枣羹……悉数全是清淡滋补的膳食。温禧拿起筷子,安静地拨着碗里的米饭。也许是因为怀孕后体内荷尔蒙失调,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又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往下落,将晶莹的米粒都打得咸湿。
老管家见了,连声在心底叹气。
莫傅司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温禧恰好搁下筷子。他一声不响地坐到温禧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郁金香杯的细脚被他握在手里,莫傅司低头抿了一大口,然后他放下了酒杯,“准备一下,待会儿我陪你去医院。”
他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qíng,仿佛戴着人皮面具,语气也是极淡。温禧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哗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盯住莫傅司,声音颤抖:“你决定了,不要他了?”
莫傅司也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温禧。墙上是一幅他临摹的法国十八世纪画家特鲁瓦的名作《牡砺宴》。漂亮豪奢的大厅里,地面上牡砺壳láng藉一片,半酣的楚楚君子们,在蚝和美酒的驱使下早已忘乎所以。
莫傅司盯着画作里被随意抛掷的牡砺壳,脑子里想的却是在莫斯科的那个晚上,她捧着百科全书考他的那个晚上。他记得她说:“我只是在想,那些成功繁衍后代的牡砺,运气得该有多好。”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