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之若木_作者:代士晓(28)

2017-04-18 代士晓

  这个大杂院已经有些年头了,从周一鸣出生,这里就一天到晚充满了嘈杂之声。开始时,是居住在一起的老居民,天不亮就有老头咳嗽着起来上公共厕所,然后是女人端着脸盆到水龙头处洗漱,男人们只穿着裤头在院子里忙着生煤球炉子做饭,小孩子互相追逐着打闹……后来,那些老居民买了新房,陆续搬了出去,原来的老房子租赁给各色小贩,大杂院就更名副其实了。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总有听不完的男人呼噜声,也总有听不完的女人吵闹声,就连半夜三更也难得有一刻的安宁——那些劳累了一天的小商贩,嘴角上叼着劣质香烟,吆五喝六地凑在一起打麻将,毫无顾忌地大声喧哗,搞得人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住在这种地方久了,周一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所以大学毕业之后,他央求老父亲七凑八借搞来一点钱,老父亲又将一辈子积攒下的十几万元拿出来,总算帮他在刚开发的河左岸小区买了一套三居室房子,虽然地段有些偏僻,但总算是从大杂院的嘈杂中全身而退。跟邓恩雅结婚之后,恩雅也曾经劝父母亲搬出来跟他们一起住,可是住惯了大杂院的父母亲,死活都不愿意离开那里,只好由他们去了。

  周一鸣皱了皱眉头,yīn沉着脸环顾四周。是谁家又在搞家庭政变,摔盆子砸碗的,搞得人神经紧张。可是,bào雨刚过的大杂院里一片安详,甚至没有几家开着灯,只有电视荧光屏从窗户里传出蓝莹莹的光,更显出一片死寂。

  这大杂院真是越来越yīn森可怖,住不得人了,如果恩雅这次美国之行顺利,等赚了钱,一定给父母再买一套房子,也让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有个安静的休养处。周一鸣叹息了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他父母亲的那两间房屋走去。

  咣当!又是一声巨响,震得脚下的大地都似乎抖动起来了。

  这声音离周一鸣是如此之近,一个不祥的念头升上心头:难道是他爹娘在吵闹?恩雅呢,她难道没有在这里?周一鸣冰冷的身体一阵颤抖,他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去,黑dòngdòng的窗户里没有一点光亮!

  周一鸣顾不上多想什么,几步冲过去,推开房门。

  没有开灯,房间里黑糊糊的,隐约可见chuáng沿上坐着瘦小gān枯的母亲,父亲庞大的身躯杵在地板中央,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周一鸣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将电灯打开。立刻,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展现在他眼前:父亲脸色酱紫,嘴角歪斜,喷着满嘴酒气愤怒地瞪着天花板,地上是已经碎成无数片的酱菜缸,腌渍成墨绿色的雪里蕻横七竖八地躺在乌黑的咸水中。他的母亲,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正歪坐在chuáng沿上举着袖子抹眼泪……

  “你们……你们这是gān什么?!”周一鸣哆嗦着嘴唇,气急败坏地喊道。

  见儿子突然回来,父亲周大顺顿时有些委靡,脑袋不由自主地垂到胸前,人也慢慢蹲下去,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妈,你说说你们这是gān啥?都多大年纪了,还着急上火摔东砸西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摔盆子砸碗能解决问题吗?”老婆突然失踪,又遇上年迈的父母大打出手,周一鸣火冒三丈,他忍着怒火,走到母亲身边,黑着脸叫道。

  母亲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委屈地望着高大的儿子,嗫嚅着,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爸,你倒是开口呀!这么闷葫芦谁受得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一鸣望着父亲,咬着牙恨声又道。

  半晌,父亲周大顺长长叹息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吼道:“你还问,还不都是你这不争气的小鳖羔子惹出来的!我和你妈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和你媳妇儿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们可倒好,我们说话还不顶狗放屁呢!”

  父亲的话,周一鸣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他们吵架,还怪到他和恩雅身上来了?他灰着脸,定定地望着母亲。

  “唉!你爸那老东西,越老越沉不住气了。”母亲避开儿子的目光,叹着气道,“这不,租赁老王家房子的小两口,就是做糖炒栗子生意的那俩人,又生了,还是个丫头片子。她男人就不乐意了,灌上点儿猫尿,叉着腰站在院子里骂他老婆一连给他生了四个丫头片子,搞得他整天拿命去挣钱也养活不了,他老婆在屋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给孩子喂奶,说是饿死那投错了胎的丫头算了。孩子饿得哇哇直哭,你爸看不惯,去劝那男人,说没能力养就不要生那么多了,什么儿子闺女的,还不都是自己的亲生骨ròu?你爸也是好心,可谁想到那个男人不识好歹,听你爸这么说,梗起脖子就噎了你爸几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