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_作者:水如天儿(100)

  商细蕊不以为然地说:“都是一样的。都是红薯头。”

  程凤台听不懂了:“怎么叫红薯头?”

  “小时候刚上台,怯场。我师父就对我说,把台下的座儿当成红薯头就不怕了。后来我这么一想,真就不怕了。”

  程凤台笑着踱到他身后,轻轻说话,把气往他脖子里chuī:“哦!原来商老板从台上往下那么一瞧,下面就是一片菜园子。难怪泼开水喝倒彩全不往心里去的。”

  商细蕊一回身,看住程凤台的眼睛:“也不是。二爷在座儿上的时候,就不是。”

  程凤台心想这孩子真是一张唱戏的嘴,说话也能那么动听。偶尔讲一句甜言蜜语,qíng字爱字浑然不沾,就能甜死人。程凤台其实就爱看商细蕊对旁人薄qíng寡义,那样才格外显得对他qíng深意重,只有他对他是不一样的。

  商细蕊完全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qíng话,转头笑道:“说起来,二爷也很辜负云少爷啊!云少爷对你很是敬重,你却总对他那么凶。”

  程凤台道:“不瞒商老板说,我也看不大上云少爷。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正事儿没有,成天风花雪月jī毛蒜皮的,和同学拌个嘴都得掉眼泪……我跟他那么大的年纪,押着一队马帮关内关外走了八个来回!枪口底下搂钱养家,什么罪没受过!”

  商细蕊听得有点呆呆的,无法将枪口底下讨生活这样的qíng景与程凤台联系在一起,疑心他其实是在chuī牛。因为程凤台看上去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的纨绔阔绰的少爷,完全不像吃过苦受过累的亡命之徒。

  程凤台看他不是很信的样子,道:“改天给你说说二爷的沧桑岁月。”

  商细蕊说:“那都是被bī的。如果家道昌盛,说不定二爷也会和云少爷一样。”

  程凤台想了想,笑道:“商老板说得是。不过我不会和云少爷一样的,我不会做这样写个戏本子讨好你的文绉绉的事qíng。我肯定是个游手好闲走jī斗狗的公子哥儿。”

  商细蕊笑眯眯望着他一哼哼:“这个不用假设,你已经是啦!”程凤台假装生气了,搓着手恶狠狠地就要咯吱他。商细蕊忽然叫一声:“哎呀!差点把正事儿忘了!二爷咱们走!”

  “走哪儿去?”

  商细蕊挽了他胳膊就拖着走:“咱们去找一个人!”

  第38章

  商细蕊拖着程凤台去的便是接连被人推荐的那个云喜班。云喜班远远够不上水云楼的格儿,始终也没能在金碧辉煌的西式剧院里演过一回。他们常驻在天桥附近一个老戏园子里。在戏园子后院,全戏班的男女老幼济济一堂,磕头碰脚地过着日子,一年半载也不动一回窝。云喜班的掌班四喜儿在清末也是红极一时的名角,色艺双绝风头无两的。当年要论起旦角儿高低,他几乎能与宁九郎齐名。但是因为宁九郎久居深宫,凡人百姓无缘得见,所以名声似乎还是四喜儿大一些。四喜儿走的是前朝戏子惯走的那条路,一边唱着戏,一边卖着ròu,期间也曾被官宦富商包养过一阵,以他尖酸善妒的xingqíng,自然都没能有个善终,每回都被金主们大棒子扫地出门。后来在三十多岁,他年轻时放纵欢娱的后遗症发作出来,嗓子和容貌早早的毁掉了,身子也发福,变成一个小老头子。他唱不了戏了。于是xingqíng更加的不堪,嘴巴更加的恶毒,手头更加的悭吝。同行们恨他,老相好们恨他,连他手下的戏子们也恨他。这样一个招人厌恶的货色。

  四喜儿这样百般的不入流,在戏上却是很有建树。他成立了云喜班之后,很少往科班里买戏子,只从人伢子那里挑选有戏骨的孤儿,自己培养成材了自己留着使。四喜儿不用教习师傅,亲自上阵教导,大概是为了省钱。小戏子们除了每日的功课,另要洗衣服造饭,gān一套碎催的杂活儿,大概还是为了省钱。京城的梨园行首尾相通,每一只窟窿眼儿都透着风。科班里一旦教养出个有点灵气的孩子,霎时间各大戏班就都知道了,没有瞒得住的。只有像云喜班这样关起门来自己个儿教,倒很有可能不为人知地培养出一个艳惊四座的奇才。

  商细蕊和程凤台在戏园子里足足看了两个钟头的戏,程凤台听得是一知半解,不停地吃着零食。商细蕊听得是意懒神倦,jiāo握着双手蜷在椅子里。程凤台看他那样兴致缺缺,就知道台上唱得实在不怎样。